翌日清晨,天還未大亮,元祿收了滴水的紙傘斜放在門外,從襟里掏出干燥完好的信紙,推門進去,里頭的人早就穿戴完整地起了。
到了俞州后,聞恕便日日夢魘,不大能睡得好。
元祿將信紙呈上,“皇上,查清了,徐家兒子拜在魏老門下,付大人近日也將俞州僚的名冊梳理好,奴才一并呈上。”
這魏老將軍是鼎鼎有名的大功臣,兩朝元老,威頗深,以清廉出名,頗敬仰。這事兒牽扯到他上,也夠出乎意料了。
可聞恕面上卻波瀾不,“待周賢到了,將查到的細末告知他,不必同徐壑客氣了,早了結俞州的事務,早些回京。”
原還打算將附近幾個窮困的州縣都巡查一回,現下,他卻沒這個閑逸致了。
元祿誒了聲,正退下,又被聞恕住,“那邊…如何了?”
“奴才盯著呢,自打上回皇上同老太太說過話后,老太太對五姑娘上了心,那姨娘也收斂了不。”元祿仔細答道。
見聞恕沒有別的吩咐,元祿這才敢抬腳退下,順帶合了屋門。
周賢是今日午時剛到俞州,一到驛站便馬不停蹄地趕往付家。
他一邊匆匆跟上元祿的腳步,一邊急切地問:“誒喲,皇上究竟是為何來俞州?莫不是還有?”
周賢腦補了一出權利爭奪的大戲,不由一下嚴肅起來。
“皇上就是久居深宮,看不清外頭民生疾苦,這才來視察一番。噢,這宅子是俞州長史付嚴栢的,皇上有意提拔他,周大人近日辦公,也多勞煩勞煩他,好給個升遷的由頭。”元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
周賢驚訝地揚了眉頭,來不及問緣由,便已行至東苑。
只是誰也沒料到,不等周賢提審徐壑,便先傳來了徐壑死家中的消息。
——
付茗頌這麼一覺睡醒,外頭就已變了天兒。
一煙青錦,外頭搭了件湛藍春衫,正要往主屋去。
別人家姑娘給主母問安,就不同了,只需給養的姨娘問安便可。
才行至半道,就見兩個在外懶的丫頭倚著柱子說話。
“聽說徐大人死了,真的假的?”
“還能有假?刺史夫人那哭聲,隔著條街都能聽見,你可別說出去,我還聽說是服毒自殺,囑都留了呢,說是……畏罪自殺。”
最后那四字,丫鬟說得格外輕。
付茗頌垂頭,眉間輕輕一皺。昨日才見過刺史夫人,今日刺史便死了?
畏罪自殺?因為伍河潰堤一事?
這都過去要兩個月了,若是刺史大人真有罪,那他死得未免晚了些。
那丫鬟又道:“老爺都被去問話了呢,你說刺史死了,與老爺何干?”
“這事兒,可不要牽連付家才好,我在這兒做得好好的,可不想換東家。”
丫鬟又說了些什麼,付茗頌已掉頭往回走,尋了別的小路去云姨娘那兒,又被告知姨娘一早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正滿腹心事的一腳踏出主屋,便撞上哭紅了眼的付姝妍。
付姝妍一愣,隨即指著罵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兒!”
茗頌怔了一瞬,小心翼翼地問:“二姐姐怎麼了?”
“怎麼了?你個沒有腦子的!父親出事兒了你還不知?我娘都去大夫人院里等消息了,你還這兒閑逛!若是父親真出了事,付家,付家可要完了!”付姝妍瞪著眼一口氣說完。
說罷,付姝妍拉住付茗頌的手腕,“你不是在祖母面前得臉麼?你去問問祖母,這事兒究竟打不打。”
付茗頌掙扎了一下,“這事兒,這事兒有大夫人,不到我問祖母,二姐姐是不是逾矩了。”
“逾矩?”付姝妍不可置信地笑了聲:“我說付茗頌,你是真在祖母面前得了臉,如今敢這般同我說話了?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是個什麼份!”
付茗頌了腦門,發散了幾縷下來。
而付姝妍卻不肯松手,今日一定要去祖母跟前問明白了。
姜氏那邊能問老太太,但云姨娘卻沒那個份問,便只好拉下臉去問姜氏,可姜氏向來與云姨娘面和心不和,半個字不肯,只讓云姨娘眼等著。
思此,付姝妍剜了付茗頌一眼。
壽安堂里,屋門閉,只有兩個丫鬟在外頭看著,見二位姑娘過來,忙往前走了兩步問:“二姑娘,五姑娘,老太太與人議事,怕是不得空。”
付茗頌正要順勢離開,又被付姝妍拉住了手,“五妹妹擔心父親安危,在院里哭了好一陣,我作為姐姐,實在不忍,才帶到祖母跟前問個三兩句,全當寬心了。”
付茗頌睜大眼睛聽胡說八道。
付姝妍的聲音不小,老太太在屋里瞇了瞇眼,轉而看向一旁的男子。
聞恕顯然沒想到付茗頌這時候會來,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滯,隨即勾了勾,道:“倒是孝順。”
老太太并不大高興,訕訕一笑,“老教導無方,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接著說便是。”
聞恕抬頭往窗外看,元祿眼尖兒地問,“這五姑娘也是孝順,不若就讓進來一并聽著?”
“也好。”聞恕狀似隨口道了一句。
老太太看了他主仆二人一眼,便使眼讓安媽媽請人進來。
付茗頌正低聲音和付姝妍爭執著,不料屋門被拉開,安媽媽從里頭出來,“五姑娘,老太太請您進屋。”
付茗頌付姝妍皆是一愣,付姝妍著急忙慌道:“那我——”
“老太太只請五姑娘進屋,二姑娘若著急,門外候著便是。”
聞言,付姝妍瞪直了眼,下意識抬眸往屋里看,這個方向,正好瞧到聞恕半個子。哪怕只一個側臉,也付姝妍下意識了口氣,耳通紅。
付家怎會有長這個模樣的男子?
而待回過神來,安媽媽已領著付茗頌進屋,將屋門給合上。
茗頌沒料到老太太屋里還有人,而且還是東苑的人,腳步滯了一瞬,朝老太太走去,“祖母。”
“你為著你父親的事兒,哭了?”老太太問話。
付茗頌心中了,這都是付姝妍瞎說的,也沒哭過。可老太太這樣問,總不好說實話,便小心謹慎的回了句,“是茗兒不夠沉穩,祖母見笑。”
老太太擺了擺手,“一旁坐著。”
是以忙坐下,乖乖巧巧地疊著手,目落在老太太上,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
一段曲過去,老太太才問:“不知犬子還有何能幫得上忙?您盡管差遣他做事兒,他不敢懈怠的。”
老太太說話這樣恭敬,付茗頌眉間微,這個男人定是有什麼大來頭。
想到那日在東苑,莫名心口一。
而老太太說完話后見聞恕久久未答,忽然發覺他目早已從前錯過。老太太順著看過去,便瞧見付茗頌出一截的手腕上一圈紅痕。
老太太眉心一跳,“手怎麼了?”
莫名其妙地,整屋人的目都落在上,付茗頌這才發現方才付姝妍力道太大,竟生生在腕上留下一圈紅痕。
忙起答老太太的話,“是不小心磕著了。”
這痕跡,怎麼也不像是磕著了。老太太心里著,但此時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便想著敷衍過去。
誰知,有人不想敷衍。
“磕著?哪兒能磕這個樣子,我倒是好奇了。”聞恕淡淡道。
付茗頌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驚恐萬分地看著他,又對老太太解釋了一遍,“這就是無意磕著,不打的祖母。”
“往后仔細著點,姑娘家,莽撞不得。”老太太說這話,便是要揭過這事的意思。
小姑娘戰戰兢兢地站在老太太面前,渾上下連發都像繃了,有多害怕,就有多謹小慎微。
男人眸沉了下來,他最見不得在人前小心翼翼的樣子,頓時心下來氣,擱下茶盞便起,一聲不吭踏出壽安堂。
老太太錯愕一瞬,著付茗頌的目愈發復雜,“你先下去。”
付茗頌求之不得,說了兩句場面話便福退下。
而安媽媽卻這會兒將付姝妍給進屋里頭,付姝妍以為祖母總算想起來,滿心雀躍的踏進主屋,“祖母,妍兒可擔心——”
“砰”的一聲,一盞滾燙的茶水濺到付姝妍的紗上,紫陶碎好幾片,嚇得付姝妍退了兩步,“祖、祖母?”
“混賬東西!你娘便是這樣教你,隨便對著自家姐妹的?”老太太中氣十足地罵道。
付姝妍一臉懵怔,還不等反應過來,老太太便又喝道:“跪著,跪到天兒暗了再起!”
“祖母,祖母……”付姝妍看老太太往室走,只剩自己一人在廳堂跪著,頓時委屈地抹起了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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