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舉杯:“你是我最欽佩的人。愿你諸事順意,平安喜樂。”
杯盞相撞,兩人將濁酒一飲而盡。
路迎酒把楚千句送走時,夕日垂在山間,宛若滴。
楚千句騎馬行遠,影子被拖得很長。
又過了半年,路迎酒聽聞孔雀神因為天道的詛咒發狂了,楚千句獻阻止它。
孔雀神陷長眠,而楚千句只余下一座墓碑。
墓碑在楚家,路迎酒不方便去拜。
他只能立于山頭,遙遙對著東方鞠躬三次,將鮮花擺在一碗清酒旁。
敬閑站在他的后,沉默不語。
他本就不比路迎酒矮多,年人個頭拔高得快,如今已與路迎酒一般高。
他沉默不言。
最后輕輕拉上了路迎酒的手。
而如同楚千句所說一般,下一場劫難很快來了。
那年路迎酒二十九,兩人在一片冰雪覆蓋的荒原中,行走了兩日。
路迎酒提著一盞明燈,白在風中獵獵作響。走到雪深,他手拉住了敬閑,一步一步往前。
敬閑忽然問:“……你會死麼?”
“嗯?”路迎酒一愣。
“那天楚千句和你說的話,我聽到了。”敬閑說,“我知道你有下一場劫難。所以,你會死麼?”
——他問這話的語氣很微妙。
不是一個真正的疑問句。
更像是期待著,路迎酒能信誓旦旦向他承諾:“我不會有事的。”
路迎酒并未做聲。
于是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風聲。
又行了半日,他們路遇一個凍僵的旅人。
旅人干裂發青,眼睛閉著,衫早被霜雪覆蓋。任憑路迎酒用再多的符紙,都無力回天。
旅人的呼吸緩緩停滯,卻又在最后關頭,猛地坐起!
他眼中閃爍著郁、惡毒的芒,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厲聲道:“路迎酒,你的時辰到了!”
話音剛落,近一連串“噗噗”聲,像是大塊的冰雪落在地面。
路迎酒抬頭看去。
冰原黑的一片,無數侍從靜默地立著!
路迎酒從未見過如此多的侍從。
這方圓數十里,被它們站得不風,面上表猙獰至極。
這一場惡戰持續了很久。
冰晶飛濺,雪地被黑暈染,碎橫飛。
路迎酒想趕敬閑離開,而敬閑絕不妥協。一人一鬼鏖戰數個時辰,渾浴了,才勉強離這致命的包圍。
侍從的攻擊都是朝著路迎酒去的,他傷得很重,白被染得紅。
敬閑攙扶著他,踩著及膝的雪一步步向前。
所經之,皆是鮮明的痕。
一路且戰且退,足足過去了三天三夜,才好不容易尋到了一的。
他們躲進里頭,生了火。
路迎酒很虛弱了,全靠驚人的毅力,才沒有失去意識。
他靠在同樣傷痕累累的敬閑上,呼吸緩慢。
敬閑畢竟是鬼怪,對疼痛、對致命傷的忍耐程度,都遠超于人。
他心急如焚,暴怒、憤恨、擔憂與難過混雜在一起,最后只能握住路迎酒冰冷的手,低聲說:“你就留在這里,我去把它們全部殺。”
路迎酒無聲地笑了。
——這種時候,他竟然還能笑得如此坦然與自在。
他說:“沒關系的。”
敬閑還要說話,路迎酒卻輕過他的側臉,又說了一次:“沒關系的。我知道,我肯定會死在這里。”
“敬閑,我之前說過人鬼不能相,但我現在改變想法了。總會有某種緣分、某種越了歲月的,會指引著人找到彼此。等到他日,你見到你的心上人了,可要好好告訴他。”
“……”敬閑愣怔片刻。
一句“我的心上人就是你”卡在邊,還未來得及講出,外就是一陣雜的腳步聲!
侍從又來了!
敬閑猛地站起,往外看去。白茫茫的風雪中,一雙雙猩紅的眼眸快速近,比群更癲狂,比雪崩更來勢洶洶。
他眸中殺意沸騰,暴怒之下,周氣纏繞,指甲尖銳如刀刃,一閃便沖了出去!
殺神的本質彰顯得淋漓盡致。他不知疲倦地廝殺,掏出了一顆顆灰白的鬼心,踩了一個個頭顱,乏力時便隨手扯過一個侍從,尖牙咬破它的皮,飲鮮。
而侍從永無止盡。
他只是個沒誕生幾年的神,這場戰斗對他而言,還是太早了。
敬閑上落滿傷痕,甚至出了森森的白骨。
然而一想到路迎酒,腳下仿佛又多出幾分氣力,支撐著他繼續戰斗。
就像是數年前,敢靠近那山頭的厲鬼,尸被他堆了小山。如今敢覬覦他領地的人,不論是誰,都必須死在他的手上。
再快點,再快點。
以路迎酒的傷勢,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就在他不知第多次,腳下搖晃,又重新站起時,后傳來了異。
中是符紙的波!
華麗的陣法在風雪中出現,金流轉,刺破霾。
這陣法看得眼。
敬閑短暫地停下步伐,猶豫兩息,反應過來了:這是……這是通往鬼界的陣法!!
路迎酒這是想去鬼界!
他睜大了眼眸,飛而起,然而為時已晚。濃黑的霧氣轉瞬覆蓋雪原,黑好似末日,其中傳來了萬鬼的嘶嚎!
而路迎酒一白沾,站在霧氣的正中,像是下一刻就會被吞沒。
風雪落在他的肩頭,落在他好看的眉眼,而后是無數狂舞的鬼手,是百萬張獰笑的怪臉,是萬劫不復的無間。
像是一幅詭異的畫卷。
隔著飄雪,他遙遙與敬閑對視。
目也是平靜又坦然。
——這一刻,敬閑明白他的意思了:路迎酒寧愿只前往鬼界之門,也不愿死在侍從手上,更不愿拖累他。
他要去挑戰未知的命運。
而不是接宿命。
侍從們反應過來,尖嘯著、涌著朝路迎酒撲過去!
而路迎酒朝敬閑一笑。
眸中帶,笑得眉眼彎彎,仿佛只是一場短暫的告別。
“……再見。”他無聲地說。
然后路迎酒轉,毅然決然地踏黑霧。任憑敬閑如何喊,如何手去夠他的角,都再看不到他的背影。
陣法消失了。
黑霧隨之散去,鬼界之門轟然關閉。
侍從們失去了目標,僵地轉腦袋。
幾息過后它們原地消失了,仿佛本不曾存在。
浩大的雪地,只留下了敬閑一人。
這天,他獨立于長夜。
心像是有一巨大的深淵,空空,任憑寒風再怎麼呼嘯都無法填滿。
也不知多久之后,他從嚨深出了一聲悲鳴,像是一頭傷的、被棄了的野,哪怕是最鐵石心腸的人,聽到也會容。
此后……
再此后的百年,便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他殺百鬼,戰府,狠戾且嗜,從不曾手,鬼界上下十八層響徹他的名諱。
老鬼王被他斬下頭顱,神們沖他俯首稱臣。
敬閑一遍遍地前往人間,尋找路迎酒的蹤跡,卻最終無果。
著華麗衫,獨坐在殿堂之中,鬼怪黑地跪了一片,而他眺極遠。
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椅。
和人類不同,鬼怪的執念是很純粹的。
因為純粹,所以念念不忘,所以永恒不死,是他生命中唯一的。
若真的有來世,若真的有重逢……
他要告訴路迎酒,自己的心上人從來都是他。他要握住路迎酒的手,護他一世周全,直到落雪白頭。這份灼熱又純粹的意,永不會隨歲月褪。
他要彌補一切的憾。
……
海浪拍擊橋墩,碎了雪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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