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府的兵力在這場追逐中逐漸消耗殆盡,他們又拖著肅王妃乘坐的馬車,比不上裴長淮的行軍速度,形勢逐漸惡劣。
謝知鈞醒來時,他們已經逃過了立州城。
眼下大勢已去,肅王妃又在他邊,日日以淚洗面,謝知鈞不能再舍下母親,貿然返回京城,只好與謝知章一起護送著肅王妃往揚州去。
短短兩日,他們的兵馬多次被裴長淮追上,雙方有過鋒,雖然最終都得以逃離,但所有人清楚,再這樣下去,裴長淮捉到他們不過早晚的事。
這夜,謝知鈞、謝知章一行人馬在林野中休整,謝知章倚著樹干睡著了,謝知鈞守在篝火旁,借著火焰的芒,將劍得雪亮。
他們的兵馬僅僅逃了兩日,就已然出現疲態,士氣不振,而裴長淮所率領的武陵軍卻是銳氣日盛。
謝知鈞從不懼死,卻懼裴長淮這般趕盡殺絕。
明明是那麼心的一個人,倘若換了謝從雋來,說不定他就會手下留了。
思及此,謝知鈞冷笑一聲,抱定破釜沉舟的念頭,將劍收回鞘中。
他走到謝知章的邊,屈膝蹲在他面前。
謝知章睡得不深,眼前人影一晃,他就醒了,不及他反應,謝知鈞已經點上他的麻。
謝知章大驚道:“聞滄?”
謝知鈞聲線很冷峻,“大哥,帶著母親回揚州去,好好照顧,別讓吃苦。父王是為了替我鳴不平才會走這一條路,我不孝,從來都沒有讓他順心過。”
“聞滄。”謝知章四肢猶若螞蟻啃咬,連發出聲音都有些艱難,“別做傻事!”
往常謝知鈞一笑,罕見的漂亮和邪氣,神采飛揚的;如今他也笑了,謝知章卻只在弟弟的神中看出失魂落魄。
謝知鈞道:“裴昱欠我的,我去取他的命。”
說罷,不及謝知章再勸,謝知鈞一聲短哨,喚來一匹快馬。
他翻躍上馬背,頭也不回地策馬闖出野林,折返回去。
連追三日后,裴長淮的兵馬也在荒野山林中里落了腳,飲馬整軍,等前去探查叛軍蹤跡的斥候傳回消息,他們再追。
衛風臨和裴長淮一同坐在篝火旁,裴長淮將烤好的兔遞給衛風臨,衛風臨對之搖了搖頭,他沒有任何胃口,唯獨眼神嚴厲,蘊藏著深沉的殺意。
裴長淮道:“我們會追上他們的,不必急于一時。”
“爺跟你說過一樣的話。”衛風臨冷聲說,“但我跟大哥等了太久了。”
裴長淮不勉強他,目放在他手中那一把匕首模樣的兵上。
早在寶鹿苑,裴長淮就見過這把兵,當時林家份暴,衛風臨打算冒險刺殺謝知章,當時他所帶的就是這把兵。
此刻,他還握著它,這兵用陳舊的布條纏繞包裹著,雖不知究竟是什麼樣的匕首,但看得出衛風臨甚是珍。
衛風臨也注意到裴長淮的目,低聲解釋道:“當年小絮辱,就是用這把匕首割腕自盡的。”
他聲音更加冷了幾分,道:“本來我將它留給小絮,是要防,可我做錯了。”
裴長淮最能明白衛風臨的,衛風臨無法不自責、不愧疚、不后悔,即便明知做錯事的人不是自己,還是會埋怨自己當初為什麼沒有做得再好一點。
是以他沒有勸衛風臨別去責怪自己,而是說道:“你還有為報仇的機會。”
衛風臨聽了此話,愣了片刻,將匕首再次藏回懷中,接過裴長淮遞給他的兔,說:“多謝。”
正值此時,林野間負責放哨的士兵忽然嚷起來:“什麼人!”
裴長淮耳朵一,一下就聽到那又快又輕的破風之聲,似是利箭襲來。
裴長淮反應迅捷,一手拉住衛風臨躲開鋒芒,一手劍反手一劈!
那支從暗襲來的羽箭被裴長淮的箭從中心寸寸劈裂,散兩段,“嘩啦”掉落在地。
裴長淮雙眼寒若冰霜,握劍柄,抬首向暗箭飛來之。
在濃郁的夜與樹影當中,一人高高立在駿馬之上,雖看不真切面容,但一雙目冷冰冰、黑沉沉,在夜中泛著寒,似乎盛著難以消解的兇狠與暴戾。
裴長淮一下就認出了他,“謝知鈞。”
第127章 求不得(四)
匆匆一瞥,謝知鈞調轉方向,縱馬狂奔,轉眼消失在茫茫夜當中。
衛風臨正要起去追,裴長淮仿佛已悉謝知鈞的來意,道:“他自己一個人來的,你領人繼續去追謝知章,把他給本侯。”
衛風臨抿道:“是。”
裴長淮旋即騎上馬,帶上一隊士兵朝著謝知鈞離開的方向追去。
謝知鈞卻沒有跑太遠,他始終在這群山峻嶺中兜圈子,似乎在有意拖延時間,既讓裴長淮能時時刻刻追上他,又似游魚一般讓他捉不上手。
裴長淮很快指揮人馬至各方堵截,一直到翌日午時,才將謝知鈞到一沒有前路的斷崖。
這是座不知名的青山,因為近日連綿不斷的雨,濃濃的霧氣像白雪一樣覆在山頂,空氣稀薄,著重的寒意。
謝知鈞眼見前頭已無路可走,只好棄了馬,拔劍轉,冷冷地看著圍追上來的裴長淮。
裴長淮抬手停后的兵馬,責令他們不許輕舉妄。
他孤下馬,走到謝知鈞面前不遠,道:“世子,你逃不了了。”
“我也沒想逃。”謝知鈞將一直護在領口里的兩枚狼牙金符都扯了出來,沉聲道,“裴昱,我是來殺你的。”
星子一樣的金輕微閃爍,裴長淮皺起眉來,一時明白過來,問道:“你去過北羌?那當鋪的商人難道是你殺的?”
“你不問我為什麼去北羌,也不打算跟我解釋為什麼要將我送你的東西輕易轉手他人,卻只想著質問我是不是殺了他?那人是死是活,與你有什麼關系!”謝知鈞覺得可笑至極,極盡嘲弄地笑了一聲,將手中的劍越握越,“裴昱,你這樣的人,到底有什麼好啊?”
他像是在問裴長淮,更像是在問他自己。
裴長淮冷然答道:“從小到大,你始終如此。在鳴鼎書院念書的時候,我不過送給那書一把折扇,你就將人活活打死,后來宮做伴讀,那個小宮只是打翻一盞茶而已,又做錯了什麼,竟要被你用流言蜚語得自盡?
如果你因金符一事怨恨我,我可以跟你解釋,哪怕你還是氣不過,來殺我也沒什麼,但是冤有頭債有主,那個商人與此事毫無干系,謝知鈞,一條無辜的人命,豈容你說殺就殺?!”
“殺他們又怎麼了!”
謝知鈞起劍,若驚鴻,惡狠狠地刺向裴長淮。
他劍法凌厲剛猛,與他的緒一樣激烈,如狂風一般襲向裴長淮。
“我就是討厭那些人,討厭你對他們好,討厭你總是因為這些無關要的貨一直與我作對!裴昱,你發過誓的,永遠不跟我分開,你還說自己從不騙人,可躲著我的是你,當初謝從雋設計陷害我,你可曾相信過我一次麼?只有我天真!我蠢笨!我一廂愿,把你的誓言一直放在心上!”
裴長淮強勢地接住謝知鈞的劍招,一劍殺上,與謝知鈞的劍相撞,磅礴的力量蘊藏于劍中,彼此較量,難分勝負。
兩人四目相對,裴長淮不卑不地說道:“聞滄,你我本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何必非要勉強?”
“好一個‘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謝知鈞漂亮的面容充滿了暴戾,他咬牙切齒,又滿腔委屈,毫不留地出劍,捅向裴長淮。
他在道觀苦練十年劍法,終究不再是泛泛之輩,這一劍怒恨加,如挾奔雷走云,裴長淮堪堪躲過,可腰際還是被挑爛一條裂口。
他連退數步,然則謝知鈞卻窮追不舍。
他一邊殺一邊喝道:“六年前聽說你在走馬川遇險,我違逆圣旨,私自出觀,哪怕事后皇上要砍頭、要降罪都沒關系!我一心只想去走馬川找到你!那時北羌狗一劍刺進我口,我滿腦子都在想,‘裴昱可也是這樣傷的嗎?他最怕疼了。傷害他的又是哪一條北羌狗,倘若他真的死了,那就要把北羌狗通通殺才能解恨’!我這樣掛念你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我麼?我好不容易回到京都,在瀾滄苑,你看到我上的劍傷,連問都沒有興趣問一句!什麼書,什麼宮,他們都算什麼東西?你要真拿我當朋友,就該只待我一個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