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屠蘇勒挾天子以令諸侯,王廷中但凡有不服從他發號施令的大臣,就會被他手下的將士當場斬殺,尸掛起來示眾,這等心狠手辣的作風,讓所有人都對屠蘇勒起了畏懼之意。
余下的臣子要麼歸附,要麼沉默,整個王廷都陷一種萬馬齊喑的沉悶當中。
此刻,狼頭王座之上端坐著一個威然的影,不過他在珠簾后,一時看不清面容。
王座之下跪著的人是賀閏,不過此刻他已是寶加朔。
當日裴長淮和趙昀殺出監牢,他遠遠看著,手中握著長短劍,糾結萬分,不知該不該跟裴長淮手。他一時想趁救二人出去,權當還了這些年的分;一時又想,不如索讓他們統統死在這里,他再也不必矛盾掙扎,回到大羌一心一意做他的蒼狼王子。
可就在這猶疑之間,以萬泰為首的暗甲軍突襲營地,賀閏驚心之際,很快猜出是趙昀或者裴長淮留了后手,對方來勢洶洶,絕非營中這些兵力可以阻擋,于是就領著他的部下殺出重圍,奔逃離去,日夜兼程地回到雪鹿。
珠簾后傳來屠蘇勒沉沉的聲音,問道:“薩烈呢?”
賀閏低下頭,道:“父王,對不起。”
屠蘇勒再道:“所以,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
他的聲音分明不輕不淡,甚至聽不出一怒意,可賀閏還是打了個冷,彎伏在地上,道:“兒子提醒過他,早早殺了裴昱和趙昀,可三哥不肯聽。”
賀閏早就習慣了以假面示人,撒起謊來亦是面不改,可他覺著寶屠蘇勒的目穿珠簾,像火一樣灼在他的背上,心底不免有些發虛。
父子二人之間彌漫著死氣沉沉的靜默,沒一會兒,從王廷外匆匆跑進來一個將士,懷中抱著一個大匣子。
將士臉青白,跪下將匣子高舉起來:“蒼狼主,有人將這個東西放在王廷外,請……”他眼中泛出驚懼的淚水,“請您過目。”
若非重要的東西,這群人不敢來煩擾他,屠蘇勒點了點頭,令旁的近侍去接過匣子,呈到他面前來。
賀閏跪在地上,低著頭,還不知是什麼東西,余瞥見側的蒼狼將士嚇得渾發抖。
很快,珠簾后的屠蘇勒忽然痛吼起來:“薩烈,薩烈!我兒——!”
——
520快樂。
第104章 戢金戈(二)
寶屠蘇勒從珠簾后出來,一把將匣子擲到賀閏面前。
里面有一一臂,手指是殘缺的,賀閏一驚,認出這是寶薩烈的殘肢。
寶屠蘇勒怒不可遏,提手一拳打在賀閏臉上。
賀閏倒仰在地上,角瞬間溢出沫。
“薩烈死了!你哥哥死了!你卻有臉丟下他,自己逃出來?怎麼死的不是你!”
賀閏左半邊臉都麻了,腦子里嗡嗡響,只有一句“怎麼死的不是你”是清晰的。
他錯愕地回頭看向寶屠蘇勒。
乍一看,仿佛一切都沒有變。
父親一雙眉目依舊不怒自威,材也依舊魁梧,甚至外貌也與他印象中一樣。
小時候他還在蒼狼部時,曾用出的劍打敗了師父,屠蘇勒高興忘形,自豪地把他抱在懷里,給他封號“小馭鋒”。
在北羌,馭鋒是古老劍神的名字。
賀閏去了梁國以后,很多年都沒見過父親,當年走馬川一戰,礙于局勢,他也在戰場上只遙遙地過屠蘇勒一眼。
當時賀閏手里沾滿北羌人的鮮,心經歷著極度扭曲且漫長的痛苦。
他想,所有人看到他殘殺自己的同族,或許都不會理解,但父親絕對可以理解他的痛苦。
沒有辦法,為了北羌千秋大業,必要有流和犧牲,也必要有忍辱負重。
他一直期著能有一天,自己回到家鄉、見到父親的時候,父親會像小時候那樣拍一拍他的肩膀,對他說——
吾兒這麼多年流落在外,真是辛苦了。
到了那時,他能夠得到認可,得到贊譽,像年時那樣被蒼狼的百姓與勇士簇擁著、敬仰著。
然而他得到的卻是狠狠的一掌。
一切都變了。
“回來的怎麼是你!怎麼是你!”
屠蘇勒眼中有痛意,接著賀閏又挨了他兩腳。
這兩腳沒那麼重,卻把賀閏的眼淚都踹出來了。
他在萬分驚愕中抱住屠蘇勒的,半蜷著,姿勢像個嬰孩。
“阿爹,你不想我回來?薩烈是你的兒子,我也是你的兒子,我也是啊!”
他沒喊父王,喊了阿爹。
屠蘇勒看到他乞憐的神態,更加厭惡,更加痛心,道:“你們沒人能比得上薩烈,沒有人能比得上薩烈……”
屠蘇勒有很多兒子,唯有薩烈在他邊最久,與他最深,薩烈勇猛的格也最得他的喜。
屠蘇勒把這句話說得太理所當然,賀閏如遭雷叱。
他一時目茫然,恍惚間又想起在大梁時,他在北營武搏會上,聽到后的士兵在不斷的竊竊私語,那些話歷久彌新,猶如噩夢中的魔音一般繞在他耳邊——
別說北營,就算是放眼整個京都,我看也沒人能比得上小郡王。
賀閏松開手,爬起來,呆呆傻傻地跪在地上,臉上有一種茫然而麻木的神。
屠蘇勒不再理會他。
眼下薩烈亡,屠蘇勒雖痛心疾首,但他一半是慈的父親,另一半還是無的君王,沖著賀閏發泄一番后,屠蘇勒就冷靜了下來。
他眼眶赤紅,卻始終沒有落淚,喪子之痛也很快被君王的怒意所取代。
屠蘇勒對著周圍的將士下令道:“去!梁國的人已經潛來了,帶人去搜,就算把王城搜個底朝天,也要把送匣子的人找出來!”
夕染紅了雪鹿王城的天。
護城河上的吊橋升了起來,局勢仿佛在轉眼之間就變得張。
一隊隊騎兵駛出王廷,在城中挨家挨戶地搜巡,蒼狼的騎兵重點盤問了進出的商隊,還在各個城門加強了盤查。
萬泰按照裴長淮的吩咐,先是趁夜時將匣子丟在王廷外,后來轉去城中一家糧店的后院敲門,三長一短,對上暗號,店主來開門。
走到一間簡陋的倉庫中,衛風臨、周鑄等人皆在此。
來到雪鹿王城以后,衛、周二人就按照裴長淮提前安排好的,暫時在這家糧店中落腳,以商人與伙計的份藏匿于城中。
萬泰是趙昀的手下,自然與衛風臨相識,衛風臨一見是他,一向冰冷沉默的臉上出現一波,問道:“你怎麼會在這里?爺讓你來的?”
萬泰上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大笑道:“都統一直惦念著你,這不就派我過來看看麼?”
“他來了?”衛風臨皺起眉,沉默良久,又道,“他不該來。”
里說著不該來,但衛風臨也不意外。
當初在寶鹿林,趙昀有意將他舉薦給圣上,恰逢北羌,趙昀負傷后無法出征,統帥一職落在裴長淮的手中。
太師或許是擔心經此一役,正則侯府會占盡風頭,以后更不好拿,于是趁機向皇上推薦了衛風臨。
衛風臨不知自己該不該去,所以去問了趙昀的意思。
趙昀對他說道:“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但戰場上刀劍無眼,去了就是一只腳踏進鬼門關,誰也不知前路如何。風臨,這件事你要自己做主。”
衛風臨沉默良久,對趙昀說:“我想去。”
趙昀笑了笑,點頭道:“那就去。”
衛風臨再問道:“爺沒有其他的話想對我說了嗎?”
趙昀沉片刻,對他說了兩句話,一句“保重自”,一句“防著敵軍擒賊先擒王”。
衛風臨這麼直腦筋的一個人,也從后一句話聽出趙昀是希他能保護好正則侯,衛風臨見趙昀求人,默不作聲地應下他的話。
他那時就知道趙昀是擔心裴長淮的,眼下親自趕來雪海關并非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衛風臨向萬泰問了趙昀可否安好,萬泰只報喜不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