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閏掙扎著大吼道:“閉!閉!閉!”
寶薩烈抹了一把流的角,不怒反笑,回頭看向裴長淮。
“我這個弟弟記不好,但我記得清清楚楚,六年前就是他告訴我,隨正則侯,哦,就是你父親,隨你父親一起出征的那個小將軍是梁國皇帝的親生兒子。”他抬腳踩在一塊爛長凳上,腳尖點了點,“這麼高的份,我當然不惜損兵折將都要把他抓回來,抓進了類似這種監牢里……說一句真心話,他的兵道詭異、新鮮,不像你們裴家軍用兵那樣有板有眼的,他讓我吃過不的虧,但我不討厭他,我很欣賞他,一心想要說服他為北羌效力。可是他骨頭太了,說服他很難,我被無奈,只能用些小小的手段。”
裴長淮一下就想起查蘭朵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哆嗦了一下,眼淚驀地流落。
寶薩烈又回頭看向賀閏,挑著眉問道:“這里你總該想起來了吧?四弟,你跟正則侯來北羌談和的時候不是還見過他麼?”
裴長淮看著賀閏,晃了晃神,滿臉的茫然:“談和的時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當時已經死了……他、他……”
“哦,你說那尸。”寶薩烈笑得惡劣極了,“我還想過,梁國皇帝會不會讓那尸葬進皇陵,但事實上,只有那副戰甲是謝從雋的,尸麼,不是他。”
裴長淮渾狠狠一震,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寶薩烈看他這副樣子,心頭總算痛快些,連胳膊上被他刺傷的地方似乎都不那麼疼了。
他越發變本加厲,續道:“正則侯,其實你當年帶著我四弟一起來談和的時候,他還活著呢,就在這牢里死命地撐著,一直以為自己還能回到梁國去。”
第98章 負霜雪(五)
當年裴文、裴行兩位將軍相繼戰死,梁國軍隊接連挫,士氣不振,寶薩烈本來想趁勢一鼓作氣,揮師南下直取梁國京都。
不料梁國派來一名年輕的小將軍,是個從未見過的生面孔,所用兵法也是聞所未聞,在戰場上神出鬼沒,常常以奇襲取勝。
薩烈追他,他跑得無影無蹤;一放松警惕,這人又不知從哪個地方冒出來打他個措手不及,狡猾得要命,薩烈氣急敗壞,前線亦是不斷失利。
要不是有賀閏做應,薩烈真不一定能捉得到他,薩烈也沒想到這廝竟是梁國皇帝的私生子。
將謝從雋俘虜以后,薩烈用了很多手段來讓他屈服。
一開始是皮之苦,沒有效,后來薩烈請來北羌的大巫醫,他醫高明,徹人位理,一手針灸最是出,輔佐著藥水,能救人,也能讓人生不如死,經他手的囚犯就沒有不屈服。
饒是如此,謝從雋也僅僅是一心求死而已,薩烈也沒能從謝從雋上得到任何有價值的回報。
當時北羌糧草匱乏,支撐不住與大梁這樣的鏖戰。
薩烈從謝從雋上找不到突破口,就將其中一名大梁俘虜殺死,削掉他的兩條和右手,毀爛面容,再穿上謝從雋的鎧甲,讓人掛在陣前旗桿,讓所有人都看一看得罪北羌蒼狼的下場,以此擊潰梁國士兵的軍心。
“謝從雋”死后的慘狀果然令梁國軍隊的士氣衰涸,倘若后來裴長淮沒有出現的話,走馬川一戰的局勢還不一定能如何。
薩烈與裴長淮手,這人剛烈得跟不要命似的,為一軍主帥,卻是一馬當先,第一戰就領著梁國士兵削掉他麾下的兩名先鋒大將,讓本就是強弩之末的蒼狼軍隊再難戰下去。
大梁軍隊在裴長淮的帶領下猶若秋風掃落葉,將薩烈打得節節敗退。
屠蘇勒見大局逐漸無法轉圜,最終向梁國投降,提出談和。
薩烈還想,倘若梁國不肯談和,他還有謝從雋這個最后的籌碼,沒想梁國皇帝竟那樣輕易地答應談和了,本來是籌碼的謝從雋一下變了燙手的山芋。
如果出去,梁國皇帝知道北羌這樣折磨他的兒子,說不定就不會善罷甘休了;留在手里,又始終是個患。
當時賀閏陪著裴長淮一起來到薩烈的軍營談和,薩烈趁機將賀閏帶到地牢當中,讓他幫忙理此人。
賀閏看到謝從雋時,謝從雋已經不人樣了,賀閏花了很久才認出他來,這個曾經艷名遍京都的天之驕子,雙手被鐵鏈高高地吊著,以最卑微的姿態跪在地上。
謝從雋半睜著眼,神識混模糊,里還在喃喃低語,但沒人能聽清。
賀閏驚懼得心跳如雷,忙過去嘗試喚醒謝從雋,喚不醒,不由地怒從心頭起,對薩烈說道:“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份?你將他留在這里干什麼!”
薩烈道:“就想他能說出一些兵道,好讓我能用到陣前去,反敗為勝,沒想這雜種這麼。”
“蠢貨一個,兵道教給你……你也學不會……”
面前的人忽然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賀閏瞬間瞪大雙眼,嚇得一下倒跌在地上,他雙腳蹬著,連連驅后退。
寶薩烈倒是見怪不怪了,手指在額頭上勾了勾,道:“還醒著呢?真有骨氣,可惜這樣的人杰沒生在我大羌。謝從雋,要是你早點答應為本主效力,我一定不會計較你的份,封你做上將軍。”
謝從雋嗤嗤一笑,“連好酒人都沒有的地方……做皇帝,老子都不愿意……”
停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看清眼前的人:“賀……賀閏?你怎麼……在這里……”
賀閏嚇得魂飛魄散,從地上爬起來,轉就要逃,寶薩烈嘲笑他:“懦夫,跑什麼?他這個樣子難道還能吃了你?”
他對謝從雋當然有本能的懼怕。
在武搏會上賀閏被謝從雋一手詭異的劍法制,頭一次知曉這世上有他怎麼都無法戰勝的力量。
那一年武搏會,彩頭是老侯爺裴承景的匕首神秀。
謝從雋奪得頭籌以后,滿營的士兵掠過賀閏,蜂擁至謝從雋邊。
他們將他舉起來,歡呼著高高拋起,謝從雋在起落間大笑不止。隨后他站定形,輕盈地然上觀臺,將神秀獻給了裴長淮。
裴長淮小心珍視地捧住那把匕首,謝從雋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將他攬住懷,低頭與他耳語了兩句。裴長淮很快笑起來,點點頭,謝從雋放開手轉去拿酒喝。
一整夜,謝從雋走到哪兒,裴長淮的目就追到哪兒。
賀閏淹沒在人群中,周圍那麼多人,但沒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他想起自己還是寶加朔的時候,在北羌勇武會上拿下頭名,也是像謝從雋一樣的風。
但他知道,只要謝從雋在,他就再也不可能擁有往昔的風。
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賀閏停下落荒而逃的腳步,回過頭看向謝從雋時,心里只有這個想法——
謝從雋必須死。
“賀閏,賀閏……回答我……”謝從雋一遍一遍地質問著,“回答我……”
賀閏出神地看了他一會兒,結一滾,單膝跪到謝從雋前,低聲道:“梁國議和了。”
謝從雋一怔:“你說什麼?”
“對不起,郡王爺。是皇上不想保你,我也救不了你。”賀閏保持著聲音平穩,“因為三公子,三公子戰死了。”
他這話剛說完,就明顯覺到謝從雋哆嗦了一下。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謝從雋先是慌無措地喃喃了幾句,看著賀閏怔了怔神,仿佛痛苦從他中終于蘇醒一樣,他臉大變,嘶聲怒吼起來,“不會的,不會的!怎麼可能!長淮、長淮在京都……他不在這里,沒人能傷害他……不,不!不!寶薩烈,你敢!你敢!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啊!啊啊啊——!”
束縛他的鐵鏈劇烈地晃起來,響聲叮泠泠,冷得讓人心驚膽戰。
謝從雋流著眼淚,驀地噴出一口鮮,濺了賀閏半,他再也沒能抬起頭來,著地面,又是驚懼又是傷心地一遍遍喚著裴長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