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作為主考,立刻開始著手調查此事。
那四位豪紳子弟做賊心虛,一下徹底慌了,畢竟舞弊一旦敗,必然會遭殺之禍。他們沒了辦法,只得將這丑事告知家中父母,四家便拿出一萬兩銀票私下里塞給劉項,請他一定幫忙從中斡旋。
劉項本來也沒想到什麼辦法,誰承想兩位副考在甄別試卷時竟找出五個嫌犯出來,除了那四個豪紳子弟,還有一個寒門出的考生趙暄。
這趙暄祖籍淮水,家中父母以務農為生,背景不深,此次淮州府應試,舉目無親,邊也無親朋好友。
劉項一時計上心頭,火速找來那四名豪紳子弟以及他們的長輩,他說,此刻要想再保全功名是不可能的了,但他這里有一計,堪堪能保住他們的命,條件是他們要聽話,保證按他說的去做,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不能將此事泄出去,另外需得再拿出四千兩銀票來。
原本此事一經揭發,這四家的長輩就想著能保住孩子的命便好,何況區區四千兩,對他們來說并不是什麼難事,便一口答應了劉項的條件。
往后就如裴長淮所知道的那樣,四名豪紳子弟聽從劉項吩咐,統一口徑,指認趙暄為舞弊的罪魁禍首,為自己換取戴罪立功的機會,沒有命之憂。
加上有劉項在暗中做手腳,裴文也很快在趙暄的包袱里找到了四千兩銀票。
人證、證俱在,這場科舉舞弊的風波終于在趙暄“畏罪自殺”中過去。
聽趙昀講明這其中原委,裴長淮沉默良久,又問:“這些,你是怎麼查出來的?”
趙昀晃了晃腰間的玉佩,哼笑一聲,道:“這個簡單,我找到了當年陷害我哥哥的那四個人,誰說一句或者說錯一句,我就剁掉誰的手指。一開始他們還,后來見到了,才像狗一樣跪在地上認錯悔改,爭著搶著要為我兄長證明清白……裴昱,你說,他們是后悔陷害了趙暄,還是后悔栽到我手上?”
他語調里全是漫不經心,仿佛只是在談論一件不關己的散事。
裴長淮也說不上來哪里難,也許是因為跪得太久,冷了太久,他的膝蓋刺痛到麻木,手腳僵著,縱然在這暖盈盈的車廂里還是會忍不住瑟瑟發抖。
聽趙昀說得越多,他胃里就絞痛得越厲害,到了最后,他按住小腹,狠狠忍住嘔吐,臉蒼白地說道:“我大哥裴文為主考,沒能還你兄長一個清白,我代他向你道歉。”
倘若道歉的是別人,這話聽起來不免會有些假惺惺、輕飄飄,可裴長淮說這句話時,竟起單膝跪在趙昀面前,雖看不出任何卑微之態,卻誠懇至極。
趙昀心中明明知道,他沒有資格替趙暄原諒任何一個人,可看到裴長淮如此,趙昀心神一恍,不由地想,倘若能聽到這一句道歉,他哥哥在九泉之下或許也能瞑目了。
況且,這件事原是跟裴長淮沒有關系的。
裴長淮道:“我大哥六年前戰死在走馬川,禍不及妻兒,趙昀,你若有恨難消,怎麼對付我都可以,別裴元茂。”
他說罷,一下抓住了趙昀的手腕。
趙昀一向信奉冤有頭債有主,若非太師府有意對付裴家,他沒打算要對裴元茂這樣小輩下手,只是這事已經做,趙昀亦不想再辯解,只聽得裴長淮護人心切,他心底有些不太痛快。
不痛快裴長淮眼中總是別人,不痛快他總是在為裴家而活,為肩上背負的使命而活。
他俊眸一彎,“怎麼樣都可以?”
他俯過去,往裴長淮的耳邊輕促地吹了口氣,裴長淮耳尖一下泛起麻來。
趙昀說話時慣來有一些輕佻風流,往前裴長淮從未覺得有什麼,如今聽著,他對自己更像一種近乎輕薄的戲弄。
把他當玩意兒一樣的戲弄。
裴長淮眼睛紅起,一咬牙,抓著他的手越收越,已經毫無。
“趙昀,你想如何我都奉陪,但別再用這種法子作踐本侯!”
趙昀心里本就不太痛快,說話也不顧忌,似笑非笑你看著他,道:“作踐?聽著新奇,上次在瀾滄苑,小侯爺在我下得可是最歡,怎麼看都是兩相悅,這也作踐?”
聽他提起瀾滄苑,裴長淮想到那時自己還曾真心謝過他當日相救,如今也不過了趙昀能信口提起的笑談。
裴長淮怒氣填,剛要起,只覺膝蓋一陣酸痛,又猛地栽了下去!
趙昀下意識接住他,驚道:“裴昱?”
裴長淮跌在他懷里,頭歪倒在趙昀肩膀上,眼前場景在不停的天旋地轉中逐漸模糊,他不住地著干熱的氣,想要起,卻提不起一力氣。
“趙、趙昀……”他啞著聲想要說些什麼,還沒張口,人就已經暈了過去。
趙昀一掀開他上的錦繡斗篷,才發覺裴長淮膝下早就鮮淋漓,整個還如同火一樣滾燙,一額頭亦是如此,想是寒氣,才發起了高燒。
他是狠的,對自己最是夠狠;也足夠能忍,了這一的苦痛竟也能支撐到現在。
趙昀又急又氣,雙手抱裴長淮,沖車廂外的車夫喝道:“快,回府!”
一到將軍府,趙昀就用自己的大氅團團裹住裴長淮的子,掩住面容,抱他下了馬車。
衛風臨眼見二人如此,也沒吭聲,上前想將裴長淮接過來,替趙昀負著。
趙昀避了避,沒讓他,只吩咐道:“去請郎中來。”
裴長淮量意外地輕,腰瘦得似乎能到堅的骨骼,趙昀抱著他,覺自己像在揣著一只小貓似的,松一松怕掉,了又怕他疼。
他步伐穩健如飛,抱著裴長淮直接回到房中,小心翼翼地將他擱在床上。
趙昀背上起了一層薄汗,連他自己都不知是不是嚇出來的,也顧不得去深思,一手解開外袍,又翻箱倒柜地找到一把剪刀,剪開裴長淮上跟粘連在一起的裳。
裴長淮膝蓋是黑紫的爛傷,上頭凝著鮮,橫在他原本如白玉一樣上,看著格外驚心。
趙昀一愣,竟有些手足無措,探手了裴長淮熱燙的額頭,很久,他才低聲道:“怎麼這樣能忍呢?”
武陵軍的那些老兵不是說裴昱小時候是個哭鬼麼?絆個跟頭就能紅眼睛。他怎一點也看不出來?
郎中很快來了,他給裴長淮診過脈,又察看了傷,因子了極重的寒氣,裴長淮高燒燒得厲害,好在他常年習劍,底比常人要強健一些,待下一劑猛藥,出過汗也就好了。
只是這上的傷有些棘手,短時間想要行走如常不太可能了,需得好好將養一段時日,細心調理著,以防余下病。
送走郎中時,趙昀又賞了他一錠銀子,告訴他別記著自己來過這里。郎中自然明白,領銀子,閉口不提。
將軍府上也沒有誰能照顧裴長淮,趙昀只得親自上手,先是替他換了一干凈的裳,又一口一口喂了苦藥下去。
裴長淮似是極怕苦的,迷迷糊糊中還在嚶嚀囈語,趙昀見他如此,自然也是哄著:“等吃過藥,就喂你些甜的,好不好?”
說罷又想起裴長淮曾說過自己不吃甜的,趙昀一皺眉,忍不住道:“真難伺候。”
吃下藥,趙昀用筷子蘸著淡甜的糖水,一點一點喂給他,倒比釣魚下棋都有耐心。裴長淮斷斷續續喝了不,至黃昏時分,才終于消停。
在帷帳之中,裴長淮靜靜地睡著,趙昀倚靠著枕,守在他邊,趙昀一時也沒睡意,杵著腦袋,專心著裴長淮的面容。
他人在病中,臉極差,可睫卻顯得格外濃黑纖長,趙昀百無聊賴地數了一會兒,漸漸的困意襲來,也便睡了過去。
等深夜時,趙昀迷迷糊糊地聽見裴長淮在喊疼,很快醒了,他起來點上燈,再回看時,裴長淮燒還沒退,一雙秀氣的長眉蹙,額上全是汗水,眼睫黑,像是哭過。
趙昀想是麻沸散的藥效過去了,才讓他疼得不輕,但這藥也只能吃一副,趙昀有些頭疼,來回踱了兩步,從桌上取來一方折扇,坐在床側,在裴長淮膝蓋上的傷輕輕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