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下人端了藥進來,我忙將他扶起來。徐棲鶴喝下了那碗苦藥,眉頭都沒擰一下,想是已經習慣了。我輕輕著他的背,好讓他順過氣來,他也慢慢地躺在我的上,合了合眼說:“沒事,只要……你在我邊就好。”
這陣子,我一直待在三房,不解帶地照看著他。按照規矩,我現在本是該回到大房那頭,可徐棲鶴還病著,我實在不忍心在這時候離開他的邊。
姜氏也親自為徐棲鶴去興隆寺燒香祈福,命三房的人都食素一月。好在立春之后,徐棲鶴的子就明顯好轉,也能下床去院子里走一走了。我和他這些日子,也算是相安無事,他只字不提舊事,我也不愿再想起,我們兩個就好似回到先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那時候一樣。
徐棲鶴喂著湖里的錦鯉,我挽著他,見他臉上有了,心底也替他高興。
他這謝天心頗愉悅,對病也大有好,只聽他說:“我跟母親說過了,等我子好一些,我們就去南春的別院住一住。”他牽著我,臉上有些向往,“那座院子是我命人修的,可我自己一次都沒去過。去年,我人在院后種了一片桃花林,等過兩年,桃花就會開了。”
“好。”我答應他,“等鶴郎子好了,我們就一起去看桃花。”
回去屋子里,我服侍著徐棲鶴喝完了藥。他躺下去,安然地睡過去了。我守著他,直到他睡了,才悄聲站起來走出去。
我走在外頭的院子,沉默地著遠。算起來,我離開汴州沈府也近一年了,這一年里發生的種種,有時真讓我覺得恍如在夢中。只不過短短十幾個月,我仿佛要想不起以前的家是什麼樣子了,那些人、那些事,在我的記憶之中,都好似變得越發模糊。就如我有時候睜開眼,會突然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而又為何在此。
“三喜。”一聲喚響起。
我驀然回神,抬頭就見徐長風遠遠走來。
“人?”我已有些時候沒見到他,雖同住在一個府邸里,但各房之間素不輕易來往,主子們無事也不會踏進其他的院子。徐長風會出現在這里,實在是令人大意外。
“我找你找了有一時了。”徐長風牽起我的手,“來,跟我走。”
徐長風素來穩重,何曾像現在這樣,高興地拉著我直接往外頭走。
“人、人!”我遲疑地著他,徐長風卻不顧不管,我當他是要帶我去哪兒,沒想到竟是要出徐府。
“人,我們要去哪兒——”他抱著我上了自己的馬,我長這麼大從沒騎過馬,趕就摟了他。徐長風從后頭環住我:“我帶你過去,你就知道了。”
他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就喊了一聲“駕”。
徐長風帶著我,去了京城外頭的鐵騎營。這營地距離城門不到二十里,是為皇城提供防衛的練兵所,我還是頭一回來到這樣的地方。徐長風剛抱著我從馬上下來,就有帶刀的衛軍走過來向他行禮:“統領大人,這位是?”
“這是人。”徐長風說這話的時候,我心中一,不抬頭看了看他。他亦朝我來,剛毅的臉龐下,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和。
“原來是徐君。”那人朝我一拱手,我忙點頭應了應。之后,我跟著徐長風走在營地里,這個營地不小,隨可見正在練的軍人。他們一個個著臂膀,舞刀弄劍,面目兇狠,大喝出聲。這時候,徐長風悄然地握住了我的手心,說:“別怕,跟著我,莫去瞧別人。”
我不敢再瞧,只低著頭一路隨著他。
徐長風帶著我去了馬棚,對人說:“去把那只馬牽出來。”
候了一會兒,我就見到馬夫牽了一匹駿馬過來。那只馬通漆黑如墨,鬃厚,看著同其他的馬兒很是不同。徐長風走過來了馬背,說:“夏丹王曾有一名駒,玄黑如夜,可疾奔千里,一躍三丈,號其馬王。”
我一聽,也奇道:“這難道,就是那只馬王?”
徐長風一搖頭:“此馬種為玄驥,傳說為遠古傳下的純種馬,如今世上已經不剩多。五年前,夏丹王進貢一匹予我朝,而這一只,正是那馬王后代和我大鄭良馬培育出良駒。”
徐長風拉起我的手:“你來,一它,像這樣……”我學他那樣子,小心地了馬頭。那玄馬甩了一甩腦袋,我回一下手,又壯起膽子,輕輕地把手掌放在它的頭上。那馬兒就不再掙扎,溫順地由我著它。我展一笑,徐長風看了看我,低聲道:“再稍一個五年,我大鄭騎兵,就再也不缺良馬了。”
我不由向他。我知道,自古有一句話——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注)
徐長風雖已居高位,仍志在伐戰天下,如今得了良駒,無怪乎,他會如此高興。
徐長風只失神了一會兒,忽地就將手環來,便抱著我翻上馬:“駕!”
他就帶著我跑出了營地,朝山坡上騎馬奔去。我張地抓著他,初春的風吹拂而來,徐長風卻長笑出聲,那清朗的笑聲仿佛能傳遍各,他向來嚴肅沉穩,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放開的模樣。
他帶我跑到了矮坡上,指著遠,道:“你看,那就是上京了。”
我遠遠地眺著,遙遙地瞧見了那繁華的京城。蒼穹一無際,那城都亦好似飄渺莊嚴,如沒于塵囂之間,竟是如此不真實。
徐長風帶著我下了馬,我們就坐在草地上,他便和我說起過去行軍的經歷:“那是太初十一年,我頭次領兵,出征伐北要拿下塔科勒族七個部落。當時,那個部落里有個神手,蒙塔。他是塔科勒的大將軍,徒手能拉開六十斤重弓,一劍就在我的右臂上。”我聽到此,心跟著猛地一,當下就握住了他的右手,問:“那現在,還疼麼?”
“不疼了。”徐長風神溫,“可是,我那時候也足有一年拿不起劍,只能勤練左手,也幸虧隨軍的大夫醫高明……”他接著說,“之后,我軍大敗敵軍,生擒了蒙塔。今上本意為勸降,可是蒙塔不從,他帶領的一千人將士也不肯歸降。”
“后來呢?”我問道。
徐長風著遠:“豺狼不愿歸順,也不得放虎歸山。唯有一聲令下,火燒連營。”
我心頭一震。之后,也只嘆,人命有時重逾千金,有時卻也輕如草芥。
清風拂面,他抬起我的臉,俯吻下。我不由輕輕合上雙眼,他原先只輕啜慢咬,后來就越親越深,接著難自盡地將我下。他捧著我的臉,不住唆吻,我微地息,細聲嚶嚀,直至他將手探進我的服里,我陡地清醒,抓住他的手腕。
徐長風頓住,看著我。
“人,”我垂下眸,沉說,“天晚了,我們該走了。”
他目沉沉,隨即就起,然后也拉著我起來。
我們一起騎馬回去,趕在天黑之前了城門。我只想到時辰已晚,出來的時候,又沒告訴任何人,怕是不妥,便執意要趕回去。
我沒想到的是,徐長風帶著我一回到徐府,方踏進門,我就見到堂中一個人站著。
徐棲鶴一素白,沉靜地立在那頭。那一張無暇的臉,此時此刻卻面無表。
注:此話出自漢代伏波將軍。
第43章
那影煢煢,恍若搖搖墜,可他仍是直直地站著,如靜立于峭峻懸崖邊,那雙幽深眼眸靜靜地看了過來,落在徐長風和我握的雙手上。
“鶴郎。”那目看似平靜,卻是把鐵錚錚的刀子,淋淋地扎進了心間。我從未覺得,手心這樣燙過,正回來的時候,卻發覺那抓住我的手掌暗暗在收。
徐長風仍是穩如泰山,不等我開口,就對前頭的徐棲鶴道:“三弟,你子有恙,還是別站在堂,免得又著了涼。”他說這話的時候的語氣平和,放在平時,便是兄弟之間再尋常不過的寒暄。可是,恐怕這里沒人比我更清楚,徐棲鶴恨極旁人說起他的病,縱是出自關心,于他而言,也是極其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