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又要跪,賀顧實在沒了辦法,那頭常朗已然悶不吭聲的先行撲通一聲跪下,接著又作勢要磕頭。
賀顧連忙沖上前一把拉住他,簡直一個頭兩個大,他閉了閉眼,最后也只得長出一口氣,道:“各位叔叔,我敬你們也曾是槍林箭雨里來回的漢子,又看著我長大,今日才如此禮遇,換做是旁人,我賀顧雖然好說話,也早給扔出門去了,還叔叔們不要再相于我,鬧得兩相難看。”
便如賀顧待宗凌一樣,當年賀南對這三人、尤其常朗,都是既有知遇之恩、又有救命之恩,是以他們今日才會如此,賀顧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只是理解歸理解,要他真的原諒賀南,卻是怎麼也絕不可能的。
廖、王、常三人不想他竟然真的如此油鹽不進,他們使出了渾解數,卻也沒有說賀顧半分,一時都有些呆怔在了原地。
賀顧的神卻終于徹底冷了下去,再無半分通融余地。
“送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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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那三人,賀顧的心也不如來時那般好了,他回了花園,便看見朵木齊抱著小侄子正在花壇邊站著,自家那個不省心的閨,只不過這麼一會不見,竟然已經了小子的下擺扎在腰上,撅著屁蹲在花壇里,正低著頭聚會神不知道在看什麼。
賀顧見此形,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趕忙上前去一把將閨抱了起來,又把扎在腰上的子拉出來放回去扯扯好,道:“這是在做什麼,姑娘家家,不子也太不樣子了。”
朵木齊卻完全沒有一個合格的穩重嬸母的樣子,見雙雙被賀顧抱起來了,竟還急道:“大哥,公主在這蹲了好久,你都把螞蚱嚇走了。”
賀顧:“……”
他一點也不懷疑,要是朵木齊懷里沒抱著他那小侄子,嬸兩人就要一起在侯府的花壇里撅著屁表演抓螞蚱了。
剛才與人爭論的郁氣,此刻倒是散了大半,外頭婢匆匆跑進園子里來躬行了個禮,道:“侯爺,三小姐人來傳話,說膳廳那邊已經備好了,二夫人和侯爺去用飯呢。”
原來賀容久不見大哥,竟然難得的起了雅興,要自己下廚做幾道菜款待得勝回京的哥哥——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用過了午飯,席間賀顧提了兩句賀容的婚事,不出意外的收到妹妹一個銳利眼刀,堅決表示不愿意這麼早就嫁人,賀將軍心知拿沒轍,也不打算真強迫,于是便也草草作罷。
兄妹倆許久不見,飯后賀容正纏著大哥膩歪撒,外頭卻有個小廝來傳話,道:“三小姐,聞姑娘回京了,聽說小姐今日在侯府,特特來找您,眼下正在府門前等著呢。”
賀容瞪圓了眼睛,立時從賀顧懷里掙了出來,喜道:“你是說天?”
小廝果然應是。
賀容轉頭看著賀顧,那神仿佛有點為難,又有點不好意思,想來多半是今日難得賀顧回侯府陪,還沒呆多久,轉頭就要和小姐妹跑了,自己也覺有些愧疚。
賀顧倒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來自家妹妹和聞參軍竟然私下也有,只笑道:“既然人家上門特意來找你,容兒就去吧,別讓聞小姐久等。”
賀容如蒙大赦,歡天喜地的道了句“大哥你最好了”便轉頭一溜煙樣的跑了,那背影利索的倒完全看不出來是個本應含帶怯、一步三停的閨閣小姐。
賀容跑了,到了時辰,朵木齊也說犯困,要帶著兒子去午睡,園子里便只剩下了賀顧和寶音父兩人。
他抱著閨在園子里散步,四月末的天氣,雖還沒進初夏,晚春的一點料峭寒意卻也差不多已然盡數褪去,穿稀碎的林木間隙灑在父二人上,園子里的風吹來也人頗覺愜意,一時只覺歲月靜好,這浮生半日閑不必得也能明正大的用,甚為滿足,只恨不能走的慢些了。
只是許是今日那三位賀老侯爺舊部的緣故,賀顧心里還是揣了心事,他自己都沒覺察到,這步散著散著,不知不覺竟就散到了賀老侯爺獨居的那院子門口。
賀顧忽的頓住腳步,寶音卻不明所以,只茫然的抬頭看了看爹,糯糯道:“怎麼啦,爹爹——?”
賀顧沉默了一會,好容易才在角扯出一個有些牽強的笑容來:“……沒什麼。”
寶音看著他眨眨眼睛。
“爹爹,你又騙我。”
賀顧:“……”
這丫頭這麼鬼鬼的,也不知是隨了誰……
正此刻,院子里卻傳來了一個有些抖、悉而蒼老的聲音:“誰……是誰在外面?”
賀顧剛一聽見這個聲音,臉上的表立時凝住了。
腳底下有如灌了鉛一般,他以為他會毫不猶豫的扭頭就走,可卻竟然并沒有邁步子。
寶音不明所以,也并不知道是誰在說話,抬著小腦袋四張了一圈,立刻尋到了聲音的來源,抬頭看著那閉著的院門,納悶道:“噫?你為什麼不出來,要在門里面和我們說話?”
老人聽見小孩的聲音,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你是誰?我……我出不去。”
寶音轉頭看了看爹,盡管賀顧并沒有阻止,卻也看出來自家爹爹似乎有些不大歡喜,立時不和那門里面的奇怪老頭對話了,小聲道:“爹爹?他是不是壞人?寶音是不是應該不理他?”
第140章
賀顧閉了閉目,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的、聲音低啞道:“他不是壞人……”
……卻比壞人還要壞。
寶音有些茫然,那院子里的人卻似乎聽出了外頭說話的這個嗓音是誰,聲道:“顧兒……是你嗎……顧兒?”
蹲在院門口打瞌睡的小廝終于被這聲音驚醒了,睜眼抬頭看到是誰,卻嚇了一跳,道:“侯爺,您怎麼……您怎麼來了?”
賀顧沉默了一會,道:“把門打開。”
小廝聞言,雖然不解這麼多年來侯爺都從未來看過老侯爺,即便是回了侯府也只和二爺相見,今天卻怎麼忽然走到這來了,還帶著小公主,但卻并不敢多問,只從懷里出一把鑰匙,作利落的打開了門上的鎖。
院子的門就這麼吱呀一聲開了。
賀顧抱著寶音,剛一看向那被小廝推開的門,立時就見了那個佝僂著子,拄著一拐站在院中石凳邊上的老人。
他竟然已經……老了這副模樣。
賀南如今也不過五十多歲而已,可和方才那三個登門來自己放人的賀家舊部相比,卻足足好像老了二十多歲。
也不過短短幾年的功夫,他竟然已了這副模樣……
“顧兒……真的是你啊……”
賀南似乎是想走上來,卻不知因為什麼躊躇了兩步,終究還是沒有真的走上來,他有些費力的瞇著眼想要看清來人,可最終似乎也只是徒勞的閉眼嘆了口氣。
賀顧道:“是我。”
寶音在他懷里有些懵懂的看了看賀南,又轉頭看了看他爹那張冷若冰霜的臉。
“爹爹,他是誰啊?”
賀南聽見這一聲爹爹,卻好像愣住了,半晌他才往前走了兩步,看著寶音怔怔道:“我聽下人說……你和長公主有了孩子,就是這小丫頭嗎……”
他臉上漸漸帶了點笑意,似有些恍惚,又好像有些欣道:“不錯……不錯……雖是個娃娃,這丫頭生的卻機靈,像我……像我……”
賀顧:“……”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轉頭對那小廝道:“你回前廳去,跟劉管事說,他準備個席面,備些好酒好菜,送來這里。”
小廝應了聲是,立刻轉離去了。
賀顧聽著他的步伐走遠,直到消失再也聽不見,才轉頭看著賀老侯爺,淡淡道:“這丫頭的確是我的兒,只是卻不是我與長公主殿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