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中丞愣了只不到一瞬,立刻面微白,額頭冒出一層冷汗,“噗通”一聲便跪下叩首連道:“陛下言重了,微臣豈敢,微臣并無此意啊!!”
崇文殿里依然是一片靜默。
裴昭珩面淡淡、無悲無喜的看著底下跪著的魯中丞,道:“沒有,那便最好,中丞請起吧。”
皇帝他起了,魯中丞雖心中還是惴惴,可卻不能不起,只好站起來,了額上的汗。
賀顧本還有些意外珩哥原來給他的封賞便是要給賀家晉爵,難怪他昨日說要賜宅的時候說什麼“反正你以后也不是長侯了”,當時自己竟沒留心……
卻見那魯中丞后又走出一個史臺的員,拱手恭聲道:“臣有本要奏。”
這人賀顧卻有些面善了,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
裴昭珩道:“準奏。”
那人這才道:“臣以為,陛下以我國朝太祖皇帝,與賀將軍作比較,難免有失偏頗,也難免太抬舉了賀顧。”
“我太祖皇帝開萬世基業,賀顧不過打了幾場勝仗,何德何能與太祖相提并論?”
他此言一出,滿殿朝臣中便有些,傳來附和聲。
站在座后頭的齋兒見皇帝沒有說話,只是眼瞼微微垂了垂,心中立時一不好的預浮了上來,皺眉看著底下揚聲喊道:“肅靜——肅靜——”
朝臣們這才安靜下來,裴昭珩面無表的把目落在那剛才出言的史臺大夫上,道:“你說的不錯,太祖之功績,的確無人能與之相提并論,可趙大人難道忘了,當初你以同進士之,躋史臺,乃是走了你的座師——化六年的汴京府同考魯岳魯中丞的后門,魯中丞提拔你一個三榜同進士破格升史臺的緣由,吏部可還有記錄在冊,是賞識你年未及弱冠之齡,卻有學識在、又秉剛正……”
他說著說著頓住,抬眸皮笑不笑的扯了扯角,道:“朕說的可對?”
這下子白了臉的便不止一個趙秉直,還連帶著怕旁邊更白了三分的魯岳了。
“雖說朕也有些費解,為何魯中丞賞識你有才,趙大人當年卻只考了個三榜同進士出,想是趙大人的上,還有其他朕不曾得見的才華在了。”
“只是趙大人當年以年做了這破格提拔的敲門磚,如今倒不能見得朕依本朝之律法、本朝之綱紀,合乎理的封賞有功之將,朕倒有些不解……是何緣由,不如你今日便當著文武百的面,和朕解釋解釋,也莫說是朕為難于你,如何?”
趙秉直聽到此,已然是腦海一片空白了,又哪里還解釋的出來。
當初他承蒙座師恩惠,破格升史臺一事,本已然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老黃歷,實在沒想到皇帝是如何得知的——
這種事盡管不大明,但在朝中一向并不罕見,是以這些年來雖然也有人知道當初他趙秉直升史臺時,有這麼一樁舊事,但也都并不會拿來說。
他在朝中反而以目不容塵、有本必奏,不懼上怒的耿介出了名。
而時過境遷,知道那件事的人也越來越,到如今,就連趙秉直自己,都快忘了。
不想如今卻被皇帝在文武百的面前,揭了老底。
此前數次趙秉直因上奏彈劾被罰,但他一向不以為意,甚至有時還有些以此為榮,畢竟每次怒君上或被罰俸、或被革職留家,最后也都還是毫發無損,復原職。
可今日,皇帝雖并沒有罰他的俸,也沒有革他的職,趙秉直卻覺得從未如此、如今日這般在眾目睽睽的或驚訝、或嗤笑、或同的目中,如此窒息,如此啞口無言過。
見魯岳和趙秉直兩人都不吭聲了,裴昭珩也并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便挪開了目。
正此刻,殿下卻傳來了一個有些低沉沙啞的聲音。
“臣有本要奏。”
賀顧聽見這聲音微微一怔,扭頭去看,說話的不是別人,卻竟然是前世與他斗了許久,今生卻未得幾面之緣的聞修明,聞伯爺。
裴昭珩道:“準奏。”
聞修明清了清嗓子,才道:“兩月余前,臣在承河與北戎人戰,一時不慎,中了戎犬暗算,負重傷,不僅誤了北地戰事,也辜負了皇上的重托,皇上寬仁,并未降罪與臣,也未削爵罰俸,這些日子臣留家養傷,陛下更是屢屢關懷,臣每每念起皇上寬待,心中皆是不勝涕。”
“臣今日在朝會上說這些話,并非有意逢迎與陛下,只是為著自證清白,方才史臺魯、趙二位大人,言必提及聞某,以損賀將軍之功,臣聽之在耳,實在不敢茍同,也不愿背這口黑鍋。”
裴昭珩聞言,有些失笑,道:“黑鍋?此話怎講?”
聞修明卻面一肅道:“有功當賞,有過當罰,臣是行伍中人,雖不通儒道綱常倫理,然則卻也知道這兩條軍中鐵律,放諸四海皆準,賀將軍分明立下大功,陛下依律晉爵行賞,有何不可?有何不妥?”
“若只因年齡而將其戰功視若無睹,陛下與前燕廢帝任人唯、不辯忠賢之行徑,有何二致?”
“臣心中對陛下論功封賞賀將軍絕無毫微詞,更非方才魯、趙二位大人所推測那般心狹隘之人,還請陛下萬勿聽信方才他們的說辭。”
賀顧如今雖也屢立奇功,但與聞修明在武將之中的人相比,自然還是不如的,果然此刻聞修明一出頭,眾武將這邊面面相覷一圈,很快跪了烏一群,紛紛附和道:“臣等附議。”
賀將軍的永國公一爵,也就這麼定下來了。
回家路上賀顧還有些恍惚,他越想越覺得奇怪——
就算……就算這一世他與聞伯爺并無什麼齟齬,聞伯爺興許也還看他順眼,可前世聞修明其人賀顧可是了解的很,他雖也頗有心眼,事十分圓,可方才在朝會上那麼洋洋灑灑、流利又高居道德高地的一番高論,聞修明是絕想不出來的,背后必有不知哪位,給他準備好了今日這一番奏論,且還按捺著直到魯岳、趙秉直師徒二人丑態畢出才發作……
實在不可謂不高明。
這位幕后始作俑者是誰,也實在不算難猜。
第137章
畢竟是天子腳下,一國之都,京師這地方,口耳相傳,消息傳開的一向飛快——
朝會上新君為了將舌戰群儒,力排眾議晉封賀將軍做了永國公這事,很快便在汴京城里盡人皆知了。
備盛寵的賀侯爺從此沒了,可卻又多了個炙手可熱的永國公。
其實早在今上還未登基之前,先帝纏綿病榻,將國事和議政閣批紅之權給兒子起,這幾年來,朝中勢力早已不著痕跡的悄悄洗了牌,乃至新帝登基之后,還能留下的、保得穩這頂烏紗帽的,早也沒有蠢人,且新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更是不在數。
偏有幾個刺兒頭,新帝卻一直未做置,甚至還頗為寬縱,聽之任之,幾次捋了虎須,最后也只是高高拿起、輕輕放過。
眾人這才想明白,原來皇上這是等在今日了——
朝中看不慣賀顧的,雖然并非只有魯岳、趙秉直師徒二人,但或是不想引來圣怒、或是對皇帝究竟寵信哪個,其實并沒有那麼在意,無可無不可的、或是礙于份不便發聲納諫的,并不能如同史臺的言們那樣三天兩頭的給皇帝添堵——
是以也從來都是或暗中拱火,或冷眼旁觀。
可今日有了那崇文殿上眾目睽睽之下被駁斥的再無面見人的趙大夫以試險,這下便再也沒人不明白,賀子環是當今圣上的眼珠子心頭了——
誰要跟他過不去,陛下便得頭一個收拾他。
此事一出,那原本幾乎因著北地的戰事,眾人之腦后的桃傳聞,倒是又甚囂塵上了起來。
畢竟皇上對賀將軍的重,眾人都看在眼里,又有福承公主這個自大越朝開國以來,第一個非因和親之故、便破例晉封的異姓公主,即便名義上的生母是先帝的慶國長公主、今上的親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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