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顧:“……”
他閉目吸了口氣,心道真是燈下反倒見了黑,多半是自家書坊刊印的話本,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種事,竟他今日才從別人里知道,究竟是哪個狗膽包天的,畫他也就罷了,皇帝也敢畫,活的膩歪了不?
雖說……雖說珩哥的確生的好看,是絕世無雙的人,想也是那人見過為之心折,倒也的確沒人更比珩哥適合畫了。
賀顧忽然走神,那頭裴昭臨和忠王妃卻還渾然不覺,仍道:“只是刊印了配圖的話本子,也只得文盛書坊最開始印售的一批,籠共不過百余本,后頭書坊管事便說是印錯了圖,賣的話本子也再沒什麼畫像配圖了,哼,本王料他們卻也不敢再拿陛下圣玩笑,只如今十二衛已不歸我管,否則定將這膽大包天的文盛書坊和它的東家拿了,這般大不敬,論罪流三千里亦不為過!”
賀顧:“……”
……還好十二衛統領如今是他。
他約覺這事有些不對頭,但又說不出究竟哪里不對頭,看來還是得回去好好問問蘭宵,那話本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過如今他和珩哥的事……竟已這樣傳的滿城風雨,問與不問其實也沒什麼太大區別了,聲譽比什麼都難挽回,想來有他拉著皇帝下水搞斷袖的傳聞在,不但大大損了珩哥的名譽,更那些整日沒事也要找事的諫臣言發了瘋,恨煞他這主的男狐貍了……
賀統領長嘆一聲,有些惆悵。
真是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賀顧……竟能和狐貍三個字扯上關系,真是……真是……
大約是捅破了他和裴昭珩搞斷袖這一層窗戶紙,席間便氣氛不再如往日融洽,忠王夫婦二人顯然也有些尷尬,一時寂然無聲。
好在裴昭臨從來不是一個會長久做鋸葫蘆的人,很快便憋不住控制不了好奇心,瞅了瞅賀顧、又瞅了瞅他懷里的寶音,道:“所以……福承真是你和陛下……”
他話音未落,旁邊的忠王妃便忽然干咳一聲,又在桌案下踩了自家夫君一腳。
賀顧自然都給瞧進了眼里,撓了撓鼻子,更覺尷尬,也難為王妃生的盈盈弱質、我見猶憐,這一腳竟能踩的如此瓷實,和他一樣習武長大的忠王都變了——
倒也實在是很為他賀某人的面子著想了。
只是既然他們都猜出來了,賀顧心覺寶音的世他就是再矢口否認與珩哥無關,想必他們也不會信,正要解釋,外頭卻忽然傳來了年輕稍稍尖細卻并不刺耳的聲音:
“陛下駕到——”
賀顧一怔,忠王夫婦二人則不約而同的嚇了一跳,立刻站起來向了膳廳正門。
裴昭珩一滾銀邊五爪龍紋玄裳,瞧這裳,想是才從議政閣議事出來,只是不知為何,臉上帶著一凜冽的寒意,眉宇輕蹙,薄微抿,顯然此刻心并不太好。
他腳步急促,還沒進屋便能聽得袍袖擺上下翻飛之聲。
賀顧把寶音放下,開擺正要跪下,打算跟著忠王夫婦一道行禮,卻還沒彎下膝便被裴昭珩兩步沖進門來一把拉住了手——
……委實把他嚇了一跳。
自裴昭珩登基后,人前他兩個多還是會演一演君圣臣賢的戲碼,珩哥也多還算配合他,今日卻是頭一次見他這樣失態。
一走近,賀顧便聽見了他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裴昭珩的目似乎在搜尋什麼,很快便注意到了賀顧籠在袖下藏到后的左手,沉聲道:“手出來。”
賀顧余約掃到旁邊瞧著他倆,愣怔著已張了個圈的忠王殿下,多覺到有些尷尬,低聲道:“……我沒事,方才忠王殿下已府中大夫替我包扎過了。”
裴昭珩卻不由分說,只一把拉過他袖下藏著的手,這下子賀顧掌心裹著滲了跡的紗帶便藏也藏不住了。
膳廳里一片靜默。
賀顧了皮,道:“真沒什……”
裴昭珩卻恍若未聞,只垂眸看著他傷的左手,低聲道:“……好,趙家。”
旁邊的忠王妃福恭聲道:“陛下息怒,五司軍已把那鬧事傷了賀統領的五個貢生捉拿了。”
裴昭珩道:“這些人如今到哪去了?”
這卻是在為難忠王妃了,自然是不知道的。
賀顧連忙替答道:“都已解決了,這幾人當街尋釁鬧事,五司軍想是已經把他們押進衙門了,皇上不必擔心,臣的傷勢也已無大礙,臣……”
裴昭珩忽然轉頭道:“來人。”
承微自他后站出來拱手道:“臣在。”
“你親自到五司衙門去,告訴他們這幾人不許放還回家,即刻押天牢,誰來了也不許放!”
承微一句也沒多問,立刻領了命去了。
賀顧嚇了一跳,道:“這……他們只是國子監的貢生,喝醉了酒才一時糊涂鬧事,押天牢是不是有些太過了,這倒也不必……”
倒不是賀顧有心替那趙默求,主要還是因著如今他和珩哥的風言風語傳遍了京城,若是再因為他把這幾人押進天牢重罰,恐怕又要惹得議沸騰,攪得裴昭珩耳子不寧靜了。
裴昭珩轉目看他一眼,道:“哪里過了?他們敢當街造謠,說你的不是,難不是眼中已然沒了朕這個君上?”
賀顧:“……”
……好在方才沒在忠王夫婦倆面前矢口否認說他和珩哥是清白的,否則現在豈不是立刻打臉,那可真是尷尬壞了。
事既罷了,忠王和王妃要留裴昭珩與賀顧用膳,也只被推了。
賀顧被皇帝拉著帶著寶音離開了忠王府,等上了輦落下車簾,才嘆口氣道:“珩哥今日不是事忙嗎,怎麼倒出宮來了?”
裴昭珩道:“不忙。”
他又要看賀顧的手,賀顧無法,也只得讓他看了。
裴昭珩越看眉頭鎖的越深,到后來已然是牙關,腮幫微微了。
“……子環怎的沒躲過,還疼不疼?”
賀顧回手道:“一時不慎,我也不是齊天大圣,哪能回回都大敗各路妖魔鬼怪、毫發無傷呢?總之只是點皮外傷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珩哥別這樣為我生氣,不值當。”
裴昭珩膛微微起伏了幾下,道:“……朕就是生氣。”
賀顧見他如此,扭過頭去便見裴昭珩一雙桃花眼眼尾微微泛紅,瞧著他的眼神既關切又有幾分自責,不由得心頭一暖,回握著他的手笑道:“好了,有什麼可氣的,珩哥如今可是九五至尊,跟這些臭魚爛蝦置氣,豈不掉價?”
又頑笑道:“方才說錯了,其實我真是齊天大圣,水火不侵、金剛不壞的,幾個文弱書生能傷我什麼?”
裴昭珩看著他沉默了一會,低聲道:“……齊天大圣才沒有你這樣好欺負。”
他心中當然知道,子環本便不是低調忍氣吞聲的脾,若不是為著顧全大局和他這天子的聲譽,他怎會如此容忍那趙默?這些日子又怎會容忍那些上奏的言無事生非,一諫再諫?
賀顧卻不知想到了什麼,滴溜溜轉了轉烏黑的眼眸,忽然低聲促狹著笑道:“我若真是齊天大圣,珩哥便是我的箍咒了,你一念,我就……”
后頭的話沒說出來,便已被裴昭珩拉過去給堵住了那張不安分的。
正此刻,賀顧耳里卻忽然捕捉到了后某傳來的一聲料的窸窣聲,立刻警覺的從念里回了神志,扭頭看著那方向低聲喝道:“誰!”
話剛出口,卻立刻愣住了。
他們乘坐的這車馬前后兩通,只見馬車后廂門簾子微微了個,一個扎著雙丫髻的小腦袋正從簾子外面了進來,賀統領扭頭恰和自家看的閨大眼瞪小眼。
“……”
看被逮了個正著,寶音顯然也察覺到了不妙,只是此刻正對上自己兩個爹的目,知道爹爹的武功厲害,想跑肯定也來不及了,只好眨眨眼睛,嘿嘿傻笑道:“雙雙……雙雙想爹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