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只是一封替外甥求的折子,卻洋洋灑灑、浩瀚堂皇的寫了千把字,字字懇切,連書太子對君父其實并無歹心,之所以糊涂干了錯事,無非是被紀鴻這些狼子野心的臣下攛掇,才會昏了頭,又一再的提及太子雖然宮,卻還遣人好生照看帝后二人,也沒有傷及兩個兄弟和諸位王公大臣,可見并不是已然喪心病狂不可救藥的,太子殿下還良知尚存,只要悉心教誨便可以悔改,請求皇帝息怒。
以陳家在朝中的地位和聲,眾臣工雖并不都真心希太子安然無恙的被赦免這麼大的罪過,可把柄拿在陳家手里的、做了以故陳老太爺幾十年門生的、乃至得過提拔、屋檐下承過人的、雖然各有心思,可卻還是不約而同的一見陳元甫領頭,便上書附議了。
陳元甫的折子附了老長一段聯名的員麻麻的名字,便是王忠祿伴駕多年,卻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陣仗,不由在心中暗嘆雖然三殿下后起之秀,可太子殿下經營了這麼多年,又有陳家這樣樹大深的外家幫襯,便是摔了這麼大一個跟頭,竟然也能茍延殘的下去。
可即便如此,皇上重皇后娘娘,也重三殿下……
王忠祿知道他的子,盡管看著那長得人咂舌的聯名折子,皇帝也只是目淡淡的掃到了最后,并沒有什麼緒。
可越是如此,越是說明這事是真的了他的肺管子,否則陛下也不會連續幾日都深夜不歇,一個人臨了七八十頁的佛經了。
王忠祿本以為這事許會為陛下向太子發難的一個契機,卻不想這時候三殿下竟然來了這麼一出——
他還是第一次見陛下被三殿下氣這樣。
三殿下往日里分明一向都是有分寸、知道進退的,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就要去陛下的霉頭呢?
這事著古怪,他想不明白也只得作罷,心中雖然好奇,面上還是垂首低眉的領著一狼狽、囚拷加的楊問稟進了攬政殿。
他通稟間用余打量了一下兩個主子,卻見三殿下與皇上,皆是面沉沉。
老心頭一跳,直覺告訴他不能在此刻留在這里,立刻不神的挪著聽不見響的碎步躬退出去了。
出去吹了沒幾息功夫的夜風,殿中便傳來了父子二人浮的爭執聲,還有楊問稟不住求饒、低聲連連訴說著什麼的聲音……
王忠祿本來還沒什麼波瀾,可過了半刻工夫,卻越聽越覺得心驚——
雖然明顯陛下已經有意按捺,可他伴君日久,一聽那聲音便知道陛下氣的著實是厲害,而且是真的了肝火的,并不是如同以往那樣雷聲大雨點小的施威。
不知過了多久,里頭終于雷雨初歇,皇帝了人,王忠祿便立刻不敢耽擱的進去了。
“忠祿,你去替朕擬個旨,楊問稟押天牢,不必經由刑部再議,議政閣勾決了,三日后問斬。”
王忠祿應了是,立刻侍衛進來押著已經面灰敗、蓬頭垢面的楊問稟出去了。
老離開攬政殿去替皇帝擬旨,要出攬政殿的最后一刻,卻聽見背后殿中的恪王殿下淡淡道:“兒臣還有一事,想求父皇恩典。”
但王忠祿已然出了攬政殿,自然是再不知曉恪王殿下要求皇上些什麼了。
……或許,說求,也不很妥當。
老的腳步猛地頓住了,這才終于恍然大悟,剛才他在殿中覺到的那淡淡的不對勁是怎麼回事了——
恪王殿下……說是有求于皇父,可方才那語氣,卻又哪里是在求?
倒……倒好像……王爺心中早有把握,十拿九穩,知道陛下不可能拒絕他一樣。
王忠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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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顧既醒了,言家二老總算是放下心來不再整日的守在公主府正院里,只是雙雙年紀小,雖說賀顧相信蘭宵安排的娘,必都是挑細選很靠譜的,但言老夫人卻不放心,說什麼都要留在這里盯著雙雙不肯回言府去,蘭宵于是只好下人收拾了一個干凈院子給言家二老留居公主府用。
賀顧還沒恢復,上又有傷,了夜言老夫人也不想打擾他,有心讓他好好休息,沒再多言,只叮囑了幾句,又說小小丫頭有照看,讓外孫不必擔心,便曲嬤嬤抱著雙雙走了。
賀顧上也確實很累,可心里卻還記掛著裴昭珩被十二衛走這件事,盡管還是扛不住閉著眼瞇著了,卻一整夜都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怪夢連連。
一時夢見裴昭珩變蝴蝶飛走了,一時又夢見兒長了一個大黑猴子,丑的驚天地泣鬼神,莫說汴京城了,就是跑遍了大越朝也沒找到一個肯娶為妻的男子。
賀小侯爺在夢里為三殿下和閨碎了心,清晨醒來的時候,天卻才剛蒙蒙亮。
他睜著眼睛呆了一會,正想坐起來,卻聽見屋外一個腳步聲匆匆忙忙的由遠及近,最后停下來了。
“……你說什麼?”
是蘭宵的聲音。
“不敢欺瞞姐姐,就在門口等著吶!”
是傳話小丫頭的聲音。
臥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蘭宵的語氣有些慌:“駙馬爺,您可醒了嗎?”
蘭宵平素不會這樣不打招呼就急赤忙慌的進他的臥房,可見的確是急的了。
賀顧道:“怎麼了?”
蘭宵道:“宮里的來府上傳旨了,還說……說……旨意是給小姐的。”
賀顧一愣,道:“什麼……哪個小姐?”
外頭院子的門卻開了,一串喧囂的人聲由遠及近,賀顧聽見了言老夫人有些慌的解釋聲——
“這位,孩子的母親沒了,顧兒一時傷心,著了風寒,還在臥病不起,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們老兩口替他領旨罷?”
“陛下的旨意原就不是給侯爺的,老夫人不必擔心。”
言老夫人的聲音明顯愣了愣,道:“啊,那來公主府傳旨,是傳給……”
那卻在外頭道:“出來前,王掌事特意提點過咱家,說是陛下親口吩咐的,駙馬爺肩傷未愈,子抱恙,今日可以不必親自出來領旨謝恩,等回頭子好了,再進宮替小郡主謝恩不遲。”
小郡主?
賀顧微微一怔,還沒回過神來,外頭卻已經傳來了宣旨的聲音。
他雖還沒完全從睡夢中恢復清醒,聽著一堆之乎者也的天家表誥還很暈乎,但容卻也不至于聽不明白——
竟然是……褒勉稱贊他那黑猴閨,而且要冊封小屁孩做郡主的旨意?
不是……這才多久啊,皇帝是怎麼知道他府上多了雙雙這個小黑猴的?
難道公主府里還有皇帝的眼線麼?
不對,不對……方才圣旨對雙雙的稱呼,是“駙馬賀氏子顧與慶國長公主之 ”,這樣要的冊封旨意,擬定的人不是陛下邊那些自小在書房泡大、比起文學問也不差幾分、且還做事小心謹慎的,便是議政閣幾位德高重的老大人,斷斷是不會犯這種低級的筆誤的。
可是,“慶國長公主”分明已然薨了,這事滿朝文武都知道,他和誰生孩子去?
可陛下怎麼卻要在冊封的旨意里這麼寫,這不是……這不是指鹿為馬嗎?
他畢竟是天子,天子的圣旨都說了,要封郡主的是駙馬和長公主的孩子,誰又敢反駁,多說一個不字?
……但這未免有違常理,也不是皇帝慣常出牌的路數,難道……難道皇帝不止知道了公主府多了一個小姐,還知道這孩子便是他和三殿下的孩子,所以才以此試探他的嗎?
賀顧越想越害怕,外頭宣旨的卻已然讀到了“欽此”,然后是一片麻麻、或慌或驚喜或沒什麼緒起伏的“謝陛下隆恩”。
言老夫人似乎是笑著招呼了那什麼,宮中出來的也果然都是人,一點就,賀顧聽見外頭那年輕笑道:“既然駙馬爺的子還沒好利索,咱家差事辦過,也不必再打攪了,且先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