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元的臉很難看,只不過是短短幾息功夫,便已是青紅錯,他里無聲的低低咒罵了一句不知什麼,站起來轉頭便出了攬政殿殿的殿門,皇帝躺在榻上,只遠遠聽見一聲盡管隔了老遠、卻也能聽出摔門之人力道有多大的巨響。
然后殿外便傳來了幾聲太子的怒罵和申斥。
皇帝恍惚了一會,心知外頭太子這是在盤問孟氏的下落,這才暗自稍稍松了口氣。
可心底卻是越來越焦灼了。
……已經整整第八日了。
千算萬算,這場賭局里,他本該每一都勝劵在握,可天下畢竟無盡算之事,七分謀事、三分謀人,若說唯一有一點不確定的——
便是賀家那孩子……他究竟可堪此重托嗎……
殿門吱呀一聲響,太子的腳步聲與以往不同,急促之中還帶著一怒意。
皇帝的思緒,便這樣忽然被打斷了。
太子三步并作兩步,行到殿榻前,低頭看著皇父,他面無表,肩頭卻在微微抖。
皇帝緩緩睜了眼看著他,嗓子眼里頓了頓才低聲道:“……只要皇后平安,孟氏和的孩子……便也會平安。”
裴昭元道:“若是兒臣不答應呢?”
皇帝的結在細紋橫生的脖頸皮下滾了滾,沒有回答。
裴昭元冷笑一聲,忽然朝后道:“來人!帶上來!”
“孤最遲不會等過今日日落,父皇可要想清楚了,究竟是孟氏的命金貴,還是姨母和三弟的命金貴?”
也不知真是被這大逆不道的話驚著了,還是這幾日的病并未停止惡化,榻上的老皇帝忽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那靜仿佛肺都要被咳出來,太子卻冷眼旁觀著無于衷,只道:“今日日落,若孤見不到傳位詔書,孤可不會只是讓姨母干干凈凈、舒舒服服的死了,到那時候,父皇可不要怪孤心狠。”
皇帝的瞳孔了,正要開口,外頭卻忽然傳進來一陣嘈雜的人聲,殿門被人“砰”的一聲撞開了,再然后,便是一連串慌的腳步聲朝著殿靠近。
裴昭元然大怒,轉頭斥道:“誰讓你們進來的!”
傳話的小這次卻沒被嚇到。
……或許說他沒被嚇到,也不很切,而是應該說他沒被太子嚇到。
他雙目惶然失神,撲通一聲朝著太子跪下,哭喪著臉道:“太子殿下,外頭……外頭有人殺進宮來了……有人殺進宮來了啊!奴婢們方才開門了一眼,外頭好多的死人……好多的死人啊……老天爺……這是怎麼了……這可是皇宮啊……”
裴昭元的眼皮劇烈的一跳,心中咯噔一聲,迅速兩步行到那管面前,一把拽住他的前襟將他狠狠拎了起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第108章
北風呼嘯,漫天雪舞。
此時此刻,無論是后頭趕來的周羽飛、燕遲二人,還是前面就跟著賀顧的兩千多余兵士、府衛,人人都知道前頭等著的將是一場苦戰,汴京城畢竟是整個大越朝的帝京,而京畿五司軍,則更是人人都知曉的軍紀嚴明、令行止、能夠以一當百的銳之師,他們對城此刻的布防況,幾乎一無所知,而那位剛剛才新得提拔、年紀輕輕的游騎將軍賀顧,究竟能否當此重任,也沒有一個人心里有底。
萬余五司軍,若是平衡布防,則外城七道城門,每一道都說有千余軍把守,北二門又尤為毗鄰,兩道城門加在一起,則在城北布守的軍,便怎麼也有三千余人,用腳想也知曉鐵定是多過他們的。
城門閉,京畿戒嚴,便是個沒讀過兵書的,只要有些腦子也知道肯定是守城易、攻城難,更何況里頭的軍人數必然多于他們,且五司軍的悍勇程度,也絕非賀將軍這摻了一千多溪府兵的雜牌軍能夠輕易匹敵得了的。
這樣的況下,那位年主將,只是派了幾個手下的斥候探了幾回,可城門閉,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探出了個什麼玩意,賀將軍便下令要攻城門了——
軍令難違。
嚴冬的清晨寒冷徹骨,兵士們的心窩也和周遭的溫度一樣一片寒涼,帶著幾絕的抱了死志。
征野雖不知道侯爺是怎麼想的,但揣測著多半是爺的心里掛念著三殿下,才會如此急躁冒進,有心勸他,便在人馬整裝時一邊栓馬韁,一邊低聲苦口婆心的在賀顧邊上勸道:“既然燕侍衛都到了這里,陛下的旨意您也得了,只要咱們再等一會,后頭承河二營來了,再攻城門,勝算不是大的多麼?我知道爺擔心王爺……但小不忍則大謀,若為了一時急躁,斷送了咱們這些人的命事小,可若是救駕不,便耽擱了陛下、娘娘、王爺的命,這又怎麼劃得來?”
賀顧聞言,作稍稍頓了頓,不知是不是征野的錯覺,總覺得自從聽了京城出事的消息后,侯爺便變得與往日仿佛有些不大相同,旁人自然是毫無覺察的,可征野畢竟自小和賀顧一道長大,便是賀顧行止與往日只有些微小的差異,他也能嗅出些蛛馬跡和不對之來。
賀顧垂著眼瞼,背對著征野站在云追面前,聽到這話時正在順著云追側的套著馬兒的臉,聞言作頓了頓,稍稍側過了頭,勾了勾角。
征野見狀一愣。
他家小侯爺……怎麼看著,像是在笑?
不過他也著實沒想到,都這時候了,侯爺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賀顧干凈利落的翻上馬,拽過馬韁低頭看著征野,他臉上笑意淡了三分,口吻聽著竟有些陌生——
不對,應該說是很陌生。
“眼下該憂慮的不是咱們,上馬吧。”
賀顧如是說。
征野從沒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似笑非笑,卻又似乎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晦的殺意,分明是要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生死不知的拿命去博,卻仿佛一點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征野看著他,腦海里一時有些恍惚,幾乎便要以為這即將到來的一場苦戰,侯爺已經有竹,十拿九穩必將得勝而歸了一樣。
賀顧這樣,征野心中倒莫名的跟著安定了幾分。
賀顧卻沒再看他了。
此距離京城幾十里路,幾乎已然是近在咫尺,方才賀將軍的話和那位侍衛帶來的圣旨,兵士們倒也聽了個大概,心知即便兇險,可這一仗卻也是不得不打了,左右眼下他們也只有跟著賀將軍一條路,想要退都沒有退路可行,既然如此,倒不如博他一次,若了以后飛黃騰達,若不便埋骨于此罷了,不人倒都揣了死志。
于是這一支本來并不如何整肅的雜兵,倒是自昨日從溪發兵以來,第一次顯現出近乎于反常的沉寂和效率,全速行軍之下,竟然在天大破前,便趕到了城北二門。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原以為等著他們的一場攻城苦戰,似乎并不像預想中那樣難以取勝,且傷亡慘重——而整件事的走向,也并不似他們原本想象的那樣。
天已明,守城的將領在城門上,顯然是早發現了有兵馬接近。
“來者何人!”
“京畿戒嚴!外城七門一干人等不得進出,你是哪主將營下的?竟敢私兵馬,圍犯京城,好大的膽子,是不是腦袋在脖子上待得、活膩歪了?”
征野跟在賀顧后,聽了城門上那守將的話,心中咯噔一聲,他雖也十八九歲了,但這年紀說到底畢竟不過只是個半大的年郎,雖然以前和賀顧一起跟著賀老侯爺在承河也搏殺過,但那時殺的都是些散兵游勇,又如何能與此刻這樣對上京畿五司軍,被城墻上的箭兵瞄準指著腦袋的滋味相提并論?
……好在想及方才賀顧的再三叮囑,他還是著自己強自定下了心神。
賀顧舉了舉手,示意后頭兵士停了腳步,抬頭著城門上的守將,卻不開口,征野結滾了滾,沉聲喊道:“我們是承河楊將軍麾下的,將軍命我等火速上京,協太子殿下清君側、捉拿反王忠、恪二王,此有楊將軍親筆所書、加蓋印信的函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