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顧閉了閉目,忽然抬高聲音,道:“諸位!聽我一言!”
剛剛年的男子嗓音,本該是干凈又潤朗的,可此刻在冬日寒夜鋼刀般鋒銳的北風里,卻糙嘶啞的有如破鑼。
可正因為如此,才更遠的兵士,也能聽得清楚。
“賀某知道!今日諸位隨我往京,都不知道是什麼由頭,眼下離京也不遠了,賀某在此便告訴各位,京中陛下和娘娘有難,生死攸關,需要各位力一搏,隨我救駕!”
“諸位隨我同往,待天明以后,也許便要與京畿軍刀兵相向,但諸位切要記得,諸位乃是勤王救駕!而阻攔我等救駕之人,才是謀逆犯上,要留千古罵名的反賊!”
“今日在座的每一個,無論你們原就是我賀某麾下的將士,還是溪的府兵,既然一同來了,只要出了一份力,那便都是救駕有功,日后無論是朝廷、是陛下、還是賀某,都絕不虧待,必重酬以謝!”
他話音一落,底下兵士們面各異,有惶然迷糊聽不懂他說了什麼的,也有聽了救駕、重酬之類字眼便興起來、躍躍試、拳掌的,有畏懼猶疑、眼神瑟的……
當然了,也有質疑的。
“偏將……卑職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果然,一個黑臉瘦的漢子開口道。
賀顧轉目看他,道:“不必顧忌,有話就問。”
他記得此人,似乎是溪縣衙的一個小吏,當初驅趕流民時,錢知縣便很聽他的。
那黑瘦漢子道:“卑職明白偏將的意思了,只是沒有上頭的命令……偏將便私兵馬上京……剛才聽您的意思……竟還要攻城門,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啊……卑職……卑職上有老下有小,實在是有些害怕……”
他這樣問出來了,人群便一片寂然,顯然是這黑瘦漢子的問題問到了許多人心坎里,他們心中也畏懼著這一層干系。
賀顧卻沒慌,只閉了閉目,仿佛早有所料。
“征野,拿碗來。”
征野“啊”了一聲,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此刻眾目睽睽,他也不好再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的多話,便也只得按捺著心中的納悶取來了路上帶著喝水的小陶碗。
賀顧接過碗,彎腰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扔進碗里,又在篝火上燎了兩下,那把雪立刻在碗中化開了。
賀顧朗聲道:“賀某知道諸位顧忌什麼,今日匆忙,此不便,且咱們行軍不好飲酒,賀顧便以這碗雪水敬了諸位!”
“我賀顧對天發誓!今日賀某調兵往京,倘若日后朝廷有所怪罪,追究下來,所有罪責皆與各位無關,全由我賀顧——”
“一人承擔!”
“倘若言出不行,有違此誓!天地不容!”
語罷便把那碗雪水仰頭一飲而盡,抬手便把那陶碗往旁邊山石上狠狠一擲,“嘩啦”一聲摔了個碎。
這聲音雖然不算大,此刻響在眾人耳中,卻如同晴空雷鳴一般無法讓人忽視。
那領頭摔杯的年將軍,分明也不過將將十八九歲,可此刻初升的緋晨映在他臉上,卻襯的那張劍眉星目、棱角鋒利清晰的臉龐,決絕到仿佛不是他第一次這樣以家命豪賭了。
伍列之間,頓時一片寂然。
征野在邊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紅了眼眶,然而他還沒開口,一直跟在一邊的寧四郎卻忽然開口、氣壯山河的吼道:“小人愿往!”
軍中便是如此,只要有一個領頭開腔的,后頭的便也一下子像是有了主心骨。
于是層層疊疊、山呼般的“小人愿往”便此起彼伏,從列頭傳到了列尾。
賀顧的鼻子凍的一片通紅,見狀終于了鼻涕笑了一聲,他抬頭看了看剛剛出一線的天,正準備開口兵士們拔營出發,遠卻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還有一個有些悉的嗓音。
“賀偏將!留步!”
第106章
賀顧聞聲微微一怔,轉目去看,只見遠來者二人,皆乘快馬,熹微的晨里雖看不大清面容,可這個開口之人的聲音,卻還是讓賀顧幾乎只在瞬間便認出了他的份——
是三殿下邊的周侍衛。
他不是跟著三殿下嗎,如何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里?
賀顧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這次他迅速的反應了過來,周侍衛這樣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意味著什麼——
他的牙關微不可察的了,幾乎是立刻便不自覺的朝前行了一步,也就是這麼一步的功夫,那邊周侍衛一行兩人,便已然策馬奔到了他面前。
周羽飛一個翻騰干凈利落的躍下馬背,落了地便即刻拱手朝賀顧行了一禮,道:“侯爺行軍好快,不過晚了個把時辰,便我二人一夜好追。”
賀顧道:“你怎會在這里?”
他也是一時心急,話問出口了,才意識到這實在是個很籠統的大問題,周羽飛既然能出現在這,京中必然已經生變,來龍去脈恐怕也不是輕易能夠解釋清楚的,好在周羽飛似乎也早有準備,知道他會這麼問,三句并做兩句,寥寥幾句便把京中大、太子宮,以及他又是如何逃了出來的事,解釋了一通。
賀顧聽完,心中不由暗道果然如此,都和他之前所猜測的無甚出,唯一幸運的——大約便是直到周侍衛臨走以前,三殿下都還安然無恙。
周羽飛道:“陛下與娘娘被太子在攬政殿中,小人一直與王爺、二王爺、諸位大人們一,也并未得見,此行是奉王爺之命,連夜逃出京城來,到溪去見我兄長,為朝廷搬救兵的。”
賀顧道:“既如此,那周侍衛可曾見過你兄長了?我臨行前倒去求過他,只是周將軍未見虎符,不愿發兵,不知你可勸他了麼?”
周羽飛苦笑道:“不瞞侯爺,我昨夜才到的溪,手頭也并無虎符,兄長實在是一筋……是以小人見過兄長后,也沒能立刻勸他發兵,他只說還要再考慮。”
賀顧聞言,心中有些失,暗道這果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過他倒還記得另外一事,便有些著急的問:“周將軍不愿發兵這也沒辦法,但京中眼下十萬火急,陛下與娘娘駕安危,不容耽擱,如今京畿戒嚴,周侍衛既能逃出宮來、又逃出京來,可否知道如今城中的布防、巡衛大約是如何分布的?”
周羽飛道:“小人之所以追著侯爺出來,正是為了此事。”
賀顧一怔,還沒來得及問是什麼事,便聽得邊上一人忽然道:“侯爺,卑職這里有一道陛下的手諭,今日得了令,那便請侯爺接旨吧。”
賀顧這才發現與周羽飛一道前來的那個人,不是旁人,竟然是陛下之前放到他邊的燕遲。
說起燕遲,離京前皇帝分明把他安排來跟著自己,但自打那一次消失了以后,賀顧便再也沒見過他,就是他一個人在營帳中扯著嗓子嚷的時候,燕遲也從不面,賀顧倒是知道他是潛蛟衛出的,這樣的做派也不稀奇,畢竟是皇帝安排的,賀顧便也沒太在意,故而這麼多天下來,燕遲總不面,賀顧幾乎都要忘了有這麼個人存在了。
直到此刻在這里見了他,賀顧心中才忽然回過了神來——
是了……是了。
當時還沒怎麼多想,還只是覺著,老皇帝放著燕大哥在他邊,估計也只是怕他年氣盛,拿著臨劍只顧著好玩做出什麼不知輕重的事來,所以才燕大哥來盯著他,可此刻一想,太子謀逆這事他能猜到,皇上未必事先就沒有察覺啊。
這一世重生,兩年時彈指一揮過得太快,兩年,雖然說長不長,但說短卻也絕對算不得短,一切事都與上一世的走向完全不同,甚至大相徑庭,賀顧有時以為是因著他重生,才導致了這一世與上一世如此之大的差距,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天差地別的不同,有時他回想起上一世的事,越來越覺得恍惚,甚至會懷疑起這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他賀顧神志不清時產生的一場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