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大宮咽了口唾沫,小聲道:“奴婢……奴婢們不敢,皇后娘娘,那……這……”
陳皇后心中十分不安,看了看榻上躺著的皇帝,正有些猶豫,卻覺到皇帝握著的那只手,微微在手心里劃了一下。
陳皇后微微一怔,回過神來便又聽到那宮又喚了一聲。
裴昭元雖然臉未變,眼神卻明顯有些不耐了,正要開口,陳皇后卻忽然道:“……好吧,本宮跟你們走。”
語畢果然站起來,走出帳慢,跟著那幾個宮人出去了。
陳皇后一出去,殿便只剩下了榻上的皇帝,和站在榻前的太子二人。
殿還是這樣空曠,這次便只有皇帝略顯重的息聲,在殿中回了。
裴昭元沉默了一會,道:“父皇……您醒了,可知這些天宮中發生了什麼事?”
皇帝閉著眼咳了一聲,卻并未回答他的話,只費力的抬手在榻沿拍了拍,道:“你……你坐……咳咳……坐下說話。”
裴昭元微微一怔。
……他這皇父,天下應該再沒別人比裴昭元更了解他了,便是皇父這幾日大病不省人事,然而只是剛才他醒來后,聽得姨母的那寥寥數語,以父皇的才智,想必不出一息功夫,絕對也能猜得出自己做了什麼。
然而此時此刻,這般境地,裴昭元也著實沒想到,皇父竟然還有心,招呼他坐下再談。
這形實在不像是一對反目的天家父子,倒像是尋常人家,臨終的老父要對兒留下什麼掏心窩子的話。
裴昭元的頭滾了滾。
此行以前,他便早已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也早已不懼怕和皇父撕破臉皮、恩斷義絕了,裴昭元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既然選了這條路,此刻便該無則剛、六親不認,不任何一一毫的私和影響。
可當他親眼瞧見這副模樣的皇父,親耳聽得他一邊咳嗽一邊自己坐下時——
裴昭元的手指在袖下了,空氣靜默良久,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還是依了君父所言,在榻邊對皇帝坐下了。
父皇已然油盡燈枯,若是他猜得不錯,這一回多半是舅舅瞞著他在那碗雪梨湯里了手腳。
父皇能不能得過這一道鬼門關,且還不好說,他們畢竟是親父子,眼下只是他坐下罷了……
他倒也不必……那樣戒備吧。
皇帝道:“元兒……是……是誰教你……咳咳……教你做……咳咳……做這些事的?”
裴昭元沉默了一會,道:“沒有人教兒臣,兒臣所為,皆是自己的主意。”
皇帝聞言,忽然又微微睜開了眼,那雙半昏半明的眼睛,便這麼定定的注視著太子,半晌,他才緩緩道:“你這孩子……唉……咳咳……”
分明是被宮了,卻仍然還是那副沒什麼太大波的慈父模樣。
裴昭元忽然覺得有些憋氣,這覺像是蓄滿了力的狠狠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人心里實在很不得勁,他悶聲道:“父皇……您倒還鎮定,難道便不曾生兒臣的氣嗎?”
皇帝咳了兩聲,低聲道:“生氣……生什麼氣……咳咳……你……你是朕的兒子啊。”
太子聞言,瞳孔微微一,背脊也僵了僵。
皇帝又劇烈的咳了好幾聲,這次似乎終于勻了氣,嗓子眼里稍微安靜了幾分,長嘆一聲,低低道:“朕倒是……倒是真的生氣,卻不是氣你宮。”
裴昭元的頭了,道:“那……那父皇是氣什麼?”
皇帝卻并不回答他的話,只答非所問道:“元兒……你人準備的那碗雪梨湯,你便真的以為……紀鴻他就……就做得天無了嗎?”
太子聞言一愣,繼而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眸向了君父的眼睛,道:“父皇,您……您都知道……?”
皇帝又重新閉了眼,角拉了拉,像是在笑,低聲道:“他瞞得過……瞞得過王忠祿,瞞得過朕宮里這些個奴婢,卻瞞不過朕……”
“元兒……你……咳咳……可不要太小瞧你父皇了……”
裴昭元一時覺到有些恍惚,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由追問道:“既……既然如此,父皇為何還要喝那湯,您……”
皇帝在錦被上的那只手,卻忽然拉住了裴昭元的手。
裴昭元愣了愣,覺到皇父的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挲了一下,那只手與他不同,皮自然不像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樣致,要糙干枯的多,但那手卻又是這樣的溫熱,簡直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皇帝緩緩道:“你是……朕的孩兒,你年節上貢給朕的湯……是你……咳咳……是你對朕的孝心,朕豈能不喝?”
裴昭元聞言,心中卻忽然像是被什麼堅的東西順著心房重重一擊,刺破表皮,又順著他的心口直刺下去,幾乎把他給了個模糊。
他開口想要說話,嗓子眼里卻是一片啞然,怎麼也發不出分毫聲音。
皇帝仍在繼續緩緩道:“朕……朕知道元兒按捺不住了,元兒……元兒打算……和朕賭一回,這些……朕都知道……朕陪你賭……只是……只是如今朕還在……便是元兒了破綻……朕也愿意……陪朕的兒子繼續賭……但……但倘若往后朕不在了……你若了破綻……便……咳咳……便再沒有人會陪你賭……他們只會一擊斃命……要你……要你永世不得翻……連一口氣……咳咳……也不會留給你……你可……你可明白?”
裴昭元的眼眶不知道何時紅了,他覺到一怒氣直沖太,低聲吼道:“父皇既都知道了……又何必再與兒臣說這些話,父皇對兒臣……如此一片苦心又是為何?總歸您心中早已經不打算把大位傳給兒臣了,既如此,又為何要說這些話,兒臣……兒臣……”
說到這里,卻仿佛是有些崩潰了,裴昭元本以為自己今日以前做的準備,早已經足夠讓他了心腸,可卻遠遠不曾想到,他那本來自以為無堅不摧的心防,就這樣讓皇父三言兩語幾句,便弄得碎了個稀爛。
他拉著皇帝的手,用力到幾乎不顧及老人的,可眼里卻已經是一片氤氳,他恨恨的看著君父,一字一句幾乎都是咬牙切齒著說出來的。
“父皇……父皇屬意三弟,為他……為他費盡了心機,為他謀劃,為他鋪路,難道以為兒臣都看不出來嗎……兒臣可不是二弟那個蠢貨!”
皇帝許是被他疼了,又許是痰氣又阻塞了腔,這次又劇烈的咳了幾聲,咳得人心驚跳。
可他卻仍是費力的回答了裴昭元。
“咳咳……朕……朕自然知道,你是聰明的,也……也從未覺得,你會一直被瞞在鼓里……你……你自小就心思敏,雖然面上不,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可朕卻知道,你比誰都在意旁人的看法,天生……咳咳……天生便會察言觀……朕就算瞞得過全天下……也不可能瞞得過元兒……”
裴昭元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緒,他一邊咽著淚一邊恨恨道:“既如此,父皇又為何要喝那碗雪梨湯,為何要給兒臣機會……您究竟是……您究竟是怎麼想的……難道看著兒臣這樣,父皇便覺得……快意了嗎?!”
皇帝閉著眼搖了搖頭,道:“元兒可還記得,朕和你說過,天家……不是沒有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