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整個汴京城,可都一齊目睹了是何等深君父寵,鑼鼓喧天仿在昨日,且不說疼公主的帝后二人,聽聞這消息皆是悲慟絕,皇帝當即便罷朝三日以盡哀思,便是有幸在公主和駙馬大婚當日,瞥見半副麗影、傾國的平頭百姓們,想起來,也不由要黯然神傷。
最傷心的應當要數那位駙馬爺——長侯府的賀小侯爺了吧?
雖說一直有公主與駙馬不睦,長公主也是因著駙馬之故躲到宗山去這樣的傳言在,可如今長公主遇難的噩耗傳回來,帝后也并沒有責難與他,可見這傳聞多半不足為信,而且很快,另一件事便又徹底證明了,駙馬與公主,當初定然是意甚篤的。
駙馬竟然和天子請命,自請去宗山為長公主扶靈回京,他要親自把長公主的埋骨之地遷回來,再重新下葬到陵皇陵所在之地。
不僅如此,駙馬甚至還自請要為長公主服喪,又與陛下承諾,此生都不會再娶。
據說駙馬宮覲見陛下,說這話時是在攬政殿里,當時還有幾位老大人也都在場,陛下聞言甚為震,靜默良久,只說了一句:“駙馬恩義重,朕亦不忍拂卿之意。”
允了。
這事兒一傳開,京中頓時便炸開了鍋,不僅僅為著駙馬竟然為了已逝的長公主,愿意此生不再續弦,更為了賀顧竟然還要給長公主服喪,又要前往宗山扶靈——
雖然世上不乏癡男子,可論理說,自古妻去,夫是不必服喪的,便是長公主份貴重,也沒有這樣的舊例,賀侯爺愿意這麼做,端的也只能人嘆,他真真是一片癡心了。
且這樣的天氣,汴京城尚且都是積雪深厚,一片冷寒,更不必說那宗山已經遠的快到了關外,關外天氣更是苦寒,滴水冰可不是開玩笑的,駙馬竟然等也不等,就要趕在這個時候去給長公主扶靈,可見其心真摯,其懇切。
本來一對滿團圓、金玉、郎才貌、得了整個汴京城祝福的小夫妻,就這樣天人永隔了,且駙馬如今還這樣癡、便是公主香消玉殞,也仍然不改其志,更人忍不住要嗟嘆,一時京中長公主和駙馬凄絕人的故事幾乎口耳相傳,且傳的越來越邪乎,越來越夸張,什麼樣不靠譜的都有,甚至有人悄在暗地里兜售不知哪個狗膽包天的先生,給公主和駙馬續寫的人鬼未了的話本子,一時在坊間廣為傳看,很是不小姐看的哭了好幾條手帕。
賀顧到沒太在意這些傳聞,二月初了,他忙著收拾行裝出發前往宗山,可沒工夫留心這些有的沒的。
倒是來勸他的、寬他、找他談心的人不計其數。
其中畫風最清奇的還得屬王二哥,從頭到尾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完全不像是來安人的,倒像是來找賀顧干仗的。
王二哥來公主府的時候,他正在給馬兒刷,本來吩咐了小廝先領著王二哥道茶廳去坐一會,誰知轉頭不到半刻功夫,那小廝便不知怎的被王二哥給忽悠了個暈頭轉向,竟帶著他來了馬房。
賀顧和王沐川大眼瞪小眼,然而過了半刻,他還是又重新恢復了淡定,只在心里腹誹,自他和“長公主”婚,除了大婚那日,王二哥一趟也沒來登門拜訪過,如今他“死了媳婦兒”,了整個汴京城最萬眾矚目的鰥夫,王二哥倒是趕著來看熱鬧了。
得虧得他賀子環心寬廣,換個心眼兒窄些的,把王二干得這事兒仔細琢磨一遍,估計能氣的下人兩掃帚把他趕出去。
賀顧瞥他一眼,也不說話,只繼續揮著手里的刷子給馬兒刷洗,王沐川沉默了一會,道:“你為何要這樣?”
賀顧道:“我怎麼樣了?”
王沐川道:“你要服喪……也便罷了,何必跟陛下擔保以后都不續弦?難不你真打算一輩子不娶了?”
賀顧道:“是啊,我不娶了。”
他這話的確沒騙王二哥,重生后的這一輩子,他所有的都給了“長公主”,盡管如今他知道了,他和“長公主”的婚事,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天大的烏龍,“長公主”也不過是三殿下偽裝出來的一個假人罷了,按皇后娘娘和三殿下告訴他的真相,真正的長公主早就夭折了,他喜歡的那個“長公主”其實也從未存在過,他的癡似乎是個笑話,畢竟“長公主”都本不存在,這癡又是在給誰看呢?
仿佛實在沒必要。
如今他這樣,落在某些人眼里,倒假的像是在作戲,賀顧心中也知道,必然不人覺得他這是在趁此機會,借著亡故的妻子諂君上,以博得帝后的親近,然而只有賀顧自己知道,他做這一切,也不過只是想給自己一個代罷了。
當然也還有另一個原因,只不過跟這個原因一比,都不是最要的了。
賀顧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這輩子,經了這麼一遭,怕是都再不可能喜歡上別的子了,俗話說的好,由儉奢易、由奢儉難,見了傾國,庸脂俗豈能再得眼?
而那個制造了這麼一場巨大騙局,把他忽悠的團團轉的罪魁禍首三殿下,在最初的那幾日,賀顧對裴昭珩這個人,心中真是百味陳雜,一團。
他的心上人是“長公主”,可“長公主”便是三殿下,賀顧氣過了、也惱過、恨過,甚至還拉著他啃了一通,可臨到了了,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但他又該如何面對三殿下呢?
他該如何一笑置之、毫不掛懷?
三殿下曾經告訴過賀顧,他喜歡男子,而且當初他還未知曉一切的真相時,三殿下甚至還跟他表過白,但那時是一回事,如今又是另一回事,那時候賀顧能把他當誤歧途的小舅子,慈的三殿下的腦殼,告訴他天涯何無芳草,何必單一枝花。
可如今呢?如今他還能這麼想,這麼干嗎?
只要一想到,三殿下那時候分明什麼都知道,看著他對“長公主”深種,卻還在這樣的況下撥他,說了那樣的話,賀顧就完全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那時的一番表白,又究竟是出于什麼心理了。
若不是太過了解裴昭珩的為人,知道他不是那樣的卑鄙小人,賀顧簡直都要以為,當時他就是故意這樣逗弄自己,想看自己在所謂的兩個“姐弟”之間猶豫不決,暈頭轉向,以此為樂呢……
但這人是三殿下,賀顧便對他有一種發自本能的信任,覺得他不是會那樣做的人。
可若不是那樣,三殿下……難道是真的心慕他嗎?
賀顧這些日子越想越覺得頭大,一時又覺得不該和未來的主君這樣牽扯到,更不必提他和三殿下還都是兩個大男人;一時又恍恍惚惚朦朦朧朧的覺得,既然三殿下便是“瑜兒姐姐”,那如果要和他搞龍的是“瑜兒姐姐”,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接的……
一產生了這個念頭,賀小侯爺就被自己嚇得猛地一個激靈。
一定是那日在雪地里打了個滾兒,凍的糊涂了!
他在想什麼啊!
既然已經認定三殿下做了主君,只要以后殿下坐上了皇位,便是裴家萬里江山的繼承者,到那時他肩上還扛著給裴家傳續香火、延綿子嗣的責任,畢竟三殿下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繼承,哪里可能跟他搞什麼龍……
殿下那日在言家會那麼說,估計也只是因為飲了酒,一時神志不清沖胡言罷了……
……是了一定是如此的!
更不必說,若是殿下真有此心,又豈會自那日他拒絕了以后,便再也不提這事兒了?
且在和他坦白了份以后,也再沒提過。
……這便說明,三殿下也早就沒這個念頭了吧。
……那他便不該再想太多了。
賀顧一方面這樣告訴自己,然而卻總在一個人發愣時,不自的想到三殿下,想到這回事,尤其是知道了三殿下就是“長公主”后,他再想起來“長公主”出發前往汴京前,他倆發生了之親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