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帝卻只是淡淡道:“你皇妹在宗山,究竟是安是危,是生是死,眼下還沒個定論,你二弟做事人不放心,你一向是穩重妥的,朕也只能把此事給你去辦了,你且去安排吧,要遣得力之人去宗山好生探看,瑜兒是朕的兒,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務必要查清楚。”皇后病重,眼下眾人都在這侍疾,太子著實沒想到,君父會在這當口他去做這事,不由微微一怔。
宗山到底有沒有“長公主”,旁人不知道,可他這位事事算盡的君父定然是一清二楚的,眼下皇帝不要他給姨母侍疾、卻要將他支開……
不待他細想,皇帝已然又淡淡問了句:“朕相信你,必能弄清楚你妹妹的下落,如何,做得到嗎。”
太子回過神來,不敢再猶疑,連忙垂首領命,應道:“兒臣知道了,這就去辦。”
又磕了頭,便起退出了殿門,著手安排去了。
見太子走了,皇帝才看向眾人,道:“既出不了什麼力,也不必在這兒圍做一團,你們對皇后的孝心,朕也知道了,熬了一夜,且都回去吧。”
目落在還跪著的二皇子上,語氣又冷了三分,道:“你舅舅統帥兩鎮守大營,你卻連個小小的玄機十二衛都看不住,這般無用,朕還敢把什麼差事再給你辦!”
裴昭臨被他訓得一不敢,背脊僵,卻不敢吱聲,只能著鼻子心里委屈的生生了。
聞貴妃此行,本來便是猜到這傻兒子多半是人算計了,要給皇帝責難,這才來給他解圍的,眼下見皇帝訓斥二皇子,連忙湊上前道:“陛下,臣妾也十分憂心皇后娘娘的子,只是臣妾沒什麼本事,又不通醫,也只能干著急,心中真是滾油煎過一樣,還好想起前些日子,哥哥給臣妾送了一株二百年老山參,臣妾想著給皇后娘娘補補子正好,就給帶過來了,陛下看這……”
語罷后的兩個小宮,捧上來了個裝著山參的匣子。
忽然打岔,皇帝猝不及防話得忘了要說什麼,也訓不下去了,只得不勝其煩的揮了揮手,道:“得了得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來裹!”
又恨鐵不鋼的看了一眼底下跪著的二兒子,沉著臉道:“還不快跟著你母妃滾蛋,回去給朕好好反省!想不明白便不必再來見朕了!”
裴昭臨聞言如蒙大赦,連忙夾著尾跟著親媽灰溜溜的走了。
眾人告退,殿中一時只剩了侍候的宮人、上首坐著的皇帝與裴昭珩、賀顧二人,皇帝見他們倆沒走,倒也不是很意外,低低嘆了口氣,正要說話,殿卻忽然傳來了一聲悉的、子驚的聲音,聽著竟像是陳皇后——
竟真醒了?!
皇帝與裴、賀二人皆是面上一喜,殿卻又小步跑出來了一個小宮,跪下道:“陛下,娘娘醒了,娘娘醒了,但……但樣子不太對,奴婢們按不住娘娘,陛下快來瞧瞧吧!”
皇帝聞言皺眉道:“什麼按不住?”
也不等那小宮回話,便疾步走進了殿。
賀顧與裴昭珩四目相對片刻,心中都有些不好預,一時也顧不得避嫌了,跟在皇帝后面,便也進了殿。
賀顧剛一邁步進殿,便聽到陳皇后一聲極為痛苦的悲鳴嗚咽,那聲音聽起來既凄厲又悲慟、人聞之,心都不由的要跟著一,賀顧都幾乎讓陳皇后這一聲似哭似的悲號,給驚住了——
更不必說皇帝與裴昭珩父子二人了。
殿帳幔重重,賀顧止步在了最外面,并沒繼續前行,只看見隔著白的月影紗床幔,床上一個不住劇烈掙扎的纖瘦人影,和坐在窗邊的一男一、影影綽綽的剪影——
想必是之雅和剛剛進去的皇帝。
賀顧側頭看了看三殿下,卻見他垂著眸子,結滾,手臂微微了,也不知在想什麼。
皇帝的聲音從帳幔里傳來,怒道:“都看著做什麼!還不進來按著皇后!”
賀顧聞言微微一怔——
陳皇后瞧著一向是量纖纖的,眼下竟然能這般大力氣,掙得連姑娘和陛下二人都按不住麼?
只是皇后畢竟是皇后,是一國之母,就算發瘋,也沒人敢輕易冒犯,宮婢們自然不敢輕舉妄,只垂著首手無足措的站了一排,直到此刻得了皇帝令,才敢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按住了陳皇后四肢。
“阿蓉這是怎麼了?如何會這般?”帳幔那邊的皇帝疾聲問道。
“清醒了,卻又糊涂著,自然這樣了。”姑娘如是回答,的聲音從帳幔里傳出來,聽著悠悠然十分淡定。
“什麼清醒了卻又糊涂著?這該怎麼辦?”皇帝又問道。
然而還不等之雅回答,帳幔里又傳出來了陳皇后一聲夾雜著悲泣的哀嚎——
“陛下——臣妾也不活了——”
“臣妾也隨瑜兒去了吧……臣妾也不活了……”
陳皇后的聲音聽起來既凄厲、又悲慟,賀顧卻聽得微微一愣。
皇后說的是“臣妾”。
不知是不是賀顧的錯覺,總覺得皇后娘娘這兩句囈語,似乎是陷在了過去的什麼夢魘里,并非是因著宮宴上那人所傳的噩耗……
之雅回答的聲音這才響起來:“陛下不必擔心,娘娘既已醒了,只要喂娘娘喝了藥,退了燒,便不會有太大問題了。”
又道:“還是先娘娘把藥服下。”
皇帝道:“可阿蓉這樣,如何服藥?”
賀顧也在琢磨,瞧著皇后這幅狀若瘋魔的樣子,不像是能老實喝藥的,便聽之雅朝端著藥的宮人問了句:“熱過了嗎?”
那小宮忙道:“李嬤嬤已吩咐我們熱過了。”
剛端著藥進了重重帳幔,賀顧便見之雅的剪影把陳皇后給提溜了起來,又聽道:“勞陛下幫忙住娘娘手足。”
然后帳幔里便傳出了一陣陳皇后嗚嗚咽咽的聲音。
賀顧看著影子傻了,若是他沒看錯……之雅竟然在給皇后灌?
這家伙……這家伙真是狗膽包天。
皇帝也沒說話,估計也是被這舉驚得說不出話來了,誰知更膽大的卻還在后面。
便是隔著帳幔,賀顧也能清楚的看明白,那邊的姑娘竟然抬手干脆利落給了陳皇后一記手刀——
陳皇后的人影變這樣悄蔫蔫的了下去,之雅把平放回榻上,站起走了出來,對跟著一塊走出來臉風云變幻的皇帝道:“娘娘吃了藥,應當不會再燒下去了,草民繼續等在這里,只是娘娘心智不清,恐怕要折騰幾回,陛下要不還是先去歇息吧。”
皇帝看著,沉默了一會,道:“……若是阿蓉再折騰,姑娘也是這般置嗎?”
之雅聞言義正言辭答道:“自然,藥好容易才灌下去的,若不將娘娘給劈……呃,若不娘娘安生的睡過去,萬一都給吐出來了可不好了,多折騰幾回,總會折騰不的。”
皇帝:“……”
裴昭珩:“……”
賀顧:“……”
裴昭珩垂眸拱手恭聲道:“大夫所言有理,父皇已經守了母后一夜,若再熬下去,傷了圣,母后醒來也會心中不安,此有兒臣和駙馬、大夫守著,父皇還是回去歇息片刻吧。”
皇帝聞言沉默了一會,轉頭看了看此時復又重歸寂靜的床帳,這才回過頭來,嘆了口氣,道:“……好吧。”
又對之雅沉聲道:“你若能治好朕的皇后,朕必重賞于你,還大夫盡力而為。”
之雅道:“草民不敢懈怠。”
皇帝腳步頓了頓,這才帶著一直跟在側的王忠祿、并一眾離去了。
芷宮殿彌漫著藥味,賀顧見裴昭珩神沉郁,心中不由得暗嘆了一口氣。
……若說剛回來時,他心中對三殿下還有三分怨氣,方才聽見了皇后娘娘那般悲鳴、人聞之容,賀顧忽然就明白了幾分三殿下的為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