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便是這一世沒了,他卻也還有家人要回護,有小妹、誠弟、外祖父祖母、表弟、舅舅舅媽,這麼看來,他也不算孤家寡人,沒有上輩子那麼慘。
至于三殿下……
這個人,其實直到此刻,都賀顧覺得心如麻,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眼下賀顧唯一能確定、也能拿得準主意的,便是三殿下為君,一定比太子強。
重活一世,不只是他不該重蹈上輩子覆轍,這個世界,大越朝的江山,更加不該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賀顧沉默了一會,忽然道:“臣倒認識一個大夫,或許能夠替皇后娘娘瞧瞧。”
芷宮外殿原本還因著那老太醫的話一片寂然,皇帝面郁、沉得能滴出水來,三殿下的臉更是蒼白,誰也不敢在此刻出聲,了這父子倆的霉頭。
是以賀顧此話一出,眾人便都是眉頭一跳,心中暗道,這小駙馬倒是膽子大,豈不知他此刻舉薦大夫,想要跟陛下獻殷勤,但若是他找來的那大夫治不好皇后娘娘,那可就……
畢竟連文太醫都束手無策,哪里來的野大夫能勝過宮中、太醫院供職的國手?
皇帝此刻自然也顧不得想那麼多了,聽了賀顧的話,道:“哦?哪里的大夫,既然駙馬舉薦,想必是有幾分本事的了。”
賀顧揖道:“臣也只是見眼下沒辦法,才會想到,只是這位大夫年紀尚輕,雖然家學淵源、也甚為勤勉、于此道,但臣亦不敢保證,一定能看好娘娘的病,臣有一求。”
皇帝道:“但說無妨。”
賀顧道:“若是勉力試過,仍然不……懇請陛下萬勿怪罪于。”
皇帝此刻已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自然是應了,畢竟不論看不看的好,總是多一分希,也比放任著皇后一直這樣高燒下去要強得多。
之雅便這麼一頭霧水的被請進了宮。
等得知自己要看的病人是皇后的時候,姑娘著實嚇了一跳。
賀顧低聲道:“你只管看就是,不就算了,我已和陛下求過恩典,就算看不好也不會怪你。”
之雅咽了口唾沫,道:“……真的啊?”
賀顧正要回答,卻聽又問道:“……那診金給多?”
賀顧:“……”
姑娘見他黑臉,不敢皮了,趕忙屁滾尿流的進了芷宮,叩見了皇帝和諸位殿下,這才跟著宮人鉆進了殿,給陳皇后看診去了。
賀顧看三殿下瞧著殿口,神沉郁,有心寬他一二,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只是趁旁人不注意,在袖下手握了握三殿下的手。
裴昭珩覺到一只溫熱的手覆了過來,轉目便看見了賀顧正定定瞧著他的目。
賀顧的聲音很低,低到在外殿這個角落里,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
子環說:“別擔心。”裴昭珩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心頭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他真是個無能的人。
……到頭來,什麼也沒護住。
母后遭人算計,而子環……
若是能如他之前所想那般與他坦白,或許子環還會有接他的可能,哪怕這可能再小。
可昨夜那樣……猝不及防、迫不得已、忽如其來,子環對被欺瞞這事會惱恨、反、甚至以后疏遠于他,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裴昭珩從來沒想過要爭什麼,他本來也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他本以為他什麼也不求,如今這樣,也足夠護住他所在意的一切——
可是直到此刻,裴昭珩卻忽然覺到,一種巨大的無力襲上了四肢百骸。
……原來他什麼也沒護住,甚至連每一個行為、舉,都在別人的算計當中,如同牽線木偶一樣。
無聲無息、無知無覺之間,仿佛就要失去在意的一切。
怎麼會這樣?
第63章
之雅作要比那個姓文的老太醫快的多,只進了殿不到半盞茶功夫,便又出來了。
皇帝心中焦慮,雖則方才他見駙馬舉薦來這位“大夫”年紀輕輕,又還是個姑娘,心中對究竟是否真有本事,也是半信半疑,但如今陳皇后高燒不退,只要有一希,皇帝也仍然不愿放棄,見之雅出來,急急問道:“如何?”
之雅帶著面紗,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那雙眼睛炯炯有神,朗聲道:“娘娘問題不大,只是需得草民給娘娘細細施過針,得費些功夫,等行過了針,若是今日白天里醒不過來,晚上在行一遍,夜里也總該醒了。”
皇帝一聽這姑娘竟然如此大的口氣,一上來便敢說“問題不大”,他素日里見慣了太醫院那些個有九分把握,也只說一分、明哲保的老頭子,第一次見到這姑娘一般,有膽子在他這九五至尊面前拍脯、打包票的,不怕治不好要掉腦袋,一時不由得覺駙馬舉薦的這位大夫果然清新俗、很不一樣,見有竹,皇帝心中既疑又喜,當即便問道:“果真?”
之雅正要回答,太子卻皺了皺眉,道:“這……”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邊上站著的賀顧:“……不是孤不相信駙馬舉薦的人,只是這位姑娘……看著也不過十八九歲吧?這般年紀,行醫想必沒多久,母后貴重,豈是隨便能拿來開玩笑的,還請父皇三思慎重啊。”
皇帝聞言沉默不語,顯然是被太子說中了他心中所擔憂的。
只是賀顧卻知道,姑娘素日里一向笑哈哈脾氣好,什麼都好商量,卻只除了兩件事,一是銀子、二是治病,于醫一道,好勝心不輸男子,在汴京城里開了醫館后,別家醫館都不敢收的疑難雜癥、頑疴固疾,只要銀子給到位了,全敢照單全收,是以短短半年功夫,便已經在整個汴京城開醫館的圈子里得了個“鐵頭”的雅號。
若是真的治不好,被指指點點醫不,也就罷了,可最聽不得別人用是姑娘、年紀輕這兩點來質疑的醫,本來還只是想著隨緣給皇后看診,此刻卻被太子之言,激的如同見了紅的斗牛一般。
賀顧見臉不對,立刻便心知不妙,正想拉住別逞強,之雅卻已經梗著脖子梆梆道:“皇后娘娘千金貴,草民豈敢口出狂言!若有半句虛言,便這位殿下,割了草民的頭去罷!”
太子:“……”
賀顧:“……”
本來皇后高燒昏迷不醒,整個芷宮外殿氛圍還頗為抑,可之雅此言一出,皇帝都不由得這姑娘逗得無語凝噎,哭笑不得,神微微緩和了三分,道:“罷了,既然是駙馬舉薦的人,朕相信你,朕也已許諾過駙馬,天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姑娘盡力便是,朕不會輕易怪罪于你,去給皇后施針吧。”
之雅聞言,心道果然不愧是皇帝,就是不像旁人一樣唧唧歪歪的,應了是便擼了袖子,上背著藥箱、跟著一起來的小丫鬟,進了殿。
時間過得飛快。
之雅果然是個實誠人,說是“細細施針”,那就真的很細,一個時辰過去了,還沒從殿里出來。
那邊針沒施完,皇帝竟也不走,很是能等,只坐在外殿上首閉目養神,一不。
殿外日頭高照,太子見了忍不住轉頭開口道:“父皇,已近午時了,父皇已是熬了一整宿,圣要,不然父皇還是回去歇歇吧?”
皇帝卻只閉目不言,沉默了半晌,才道:“朕不走,朕就等在這里。”
頓了頓,又道:“元兒。”
太子聽他自己,只愣了瞬息功夫,便立刻單膝跪下應道:“兒臣在,父皇有何吩咐?”
他話音一落,皇帝卻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目落在面前跪著的太子上,幽深又沉寂,只一瞬不錯的盯著他看,聽見太子說話也不回答,裴昭元不敢抬頭,卻能明顯覺到君父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他一時竟生生被看的背心微微發冷,甚至以為皇帝看穿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