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臨的腦子瞬時嗡嗡作響,一時簡直手無足措,只能連連叩頭道:“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的意思不是母后的子不要,兒臣只是覺得,宗山……”
皇帝怒道:“夠了!朕不想再聽了!究竟是那傳信的一時急,沖進殿來,還是有人特意留心放了他進來?宗山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有人特地授意了,他這樣傳訊,甚至你究竟是真的的確如此無能,辦不好君父代給你的差事,還是有意為之、居心叵測!朕今日都不想再追究了,你給朕滾出去,滾出你母后的芷宮去,朕不想看見你!”
裴昭臨從未見過皇父發這麼大的火,頭叩到一半,聽到最后一句,才又呆呆的抬起頭來,腦子里嗡嗡作響,一時幾乎覺天都要塌了。
站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陳元甫陳國舅,卻忽然不咸不淡來了句:“十二衛畢竟還是隸屬京畿五司的,如今二殿下得了京畿軍職司,一時大權在握,年人不更事,拿錯了主意,辦岔了差事,也是理之中,陛下不必太過苛責于殿下了。”
陳元甫這話,看似是在替裴昭臨說好話,可話里卻埋著的都是坑,裴昭臨心知自己的舅舅管著陵、承河二鎮守大營,已是手握了朝廷一半多的軍權,所以當初皇父竟然不生猜忌之心,還肯將十二衛由他打理,才格外裴昭臨雀躍,君父這般信任,此舉豈不是有言外之意?
可那是有多雀躍,現在聽了陳國舅這話便有多骨悚然,這個不安好心的老狐貍,說的看似是好話,卻字字都是誅心之言,話里話外豈不都是在暗示他外家聞家既得了大半兵權、又得了京畿軍職司,他生了不臣之心,這才要人驚害太子的姨母——如今的皇后娘娘?
可他卻敢發誓,他絕無此心啊!
裴昭臨一時覺又憋悶又委屈,可卻偏偏又找不出什麼話為自己開,方才君父又了那麼大的肝火,他如今真是天天不應、地地不靈,直如四面楚歌。
正此刻,殿外忽然傳來一個子聲音。
“陛下!臨兒也是無心之言,無心之失,這孩子素來一筋,子單純,哪里就想得了那麼多?又能有那般狠毒的心思,陛下可萬不要誤會臨兒了啊!”
來人是個穿著鵝黃宮、姿高挑、四十歲上下的婦,生的濃眉大眼、五英氣,不是別人,正是二皇子的生母聞貴妃。
聞貴妃后又跟了兩個十七八歲的年人,皆是風塵仆仆,正是剛剛回宮往陳皇后宮里來,便撞上了正好往芷宮來的聞貴妃的賀顧與裴昭珩二人了。
皇帝看見聞貴妃,先是蹙了蹙眉,道:“你怎麼來了?”
繼而又看到了后的三皇子和駙馬,愣了愣才道:“珩兒,你怎麼也回來了?”
二人行過了禮,裴昭珩才道:“江的差事代完了,兒臣本想趕著回來陪父皇母后過年,只是來的遲了,母后……”
正此時,殿那給皇后看診的老太醫卻走了出來,眾人見他出來俱是面一振,紛紛圍了上去,皇帝更是立刻疾聲問道:“皇后如何了?”
老太醫嘆了口氣,把藥箱往旁邊地上一放,便作勢要跪下磕頭,皇帝連忙扶住他急道:“你跪什麼,太醫倒是說啊,皇后如何了?”
老太醫被皇帝扶著沒跪下去,只得拱手搖了搖頭慚道:“老臣無能,皇后娘娘的子本就有些舊疾,底子也弱,平日最忌驚悸憂思,若能好好養著,也不是不能慢慢好轉,可觀娘娘脈象,近日俱是郁結于心、憂思過度,本就于有傷,昨日又了大驚嚇,一時昏厥過去,便寒邪侵,這才高燒不退,囈語連連。”
皇帝聽得著急,連忙道:“那要如何是好,要施針還是要吃藥,文太醫倒是想個主意啊!”
文太醫連連擺手,道:“這一遭來的大,如今藥已是灌不下去的,便是施針,也只能稍稍緩解一二,但娘娘不的過來,這燒退不退的下去,何時醒來,那都只能看娘娘自己了,老臣也是束手無策啊。”
皇帝怒道:“什麼看阿蓉自己,那若是不過來,又會如何?文太醫不是也在宮中行醫幾十年了嗎,怎麼就束手無策了呢?難道卿的意思,是要皇后自生自滅不!”
文太醫道:“若是不過來,高燒久久不退,便是運氣好,保得住命,腦子卻也多半要不好了……老臣……老臣無能啊,老臣對不起陛下,實在是想不出辦法來……”
這老太醫又是搖頭又是嘆氣,他那張老臉上,無奈也有、無力也有,唯獨沒有害怕,儼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治不了就是治不了,要頭一顆要命一條,隨便皇帝置的模樣,
賀顧:“……”
他可算明白了,不要臉大概就是這老頭兒,能在宮中行醫幾十年,還能活到這個年紀的原因了。
賀顧轉目看了看三殿下神,果然見他臉有些蒼白,也沒什麼——
回京路上,蘭疏與三殿下已經將當年他為何要男扮裝、又是如何從三皇子了長公主的事,細細跟他說了一遍。
當年真正的長公主——三殿下的孿生親姐姐夭折了,陳皇后還是淳惠皇貴妃,初為人母,便遭了喪之痛,一時悲悸加,連續三日水米不進,抱著長公主的尸久久不撒手,更不許芷宮的宮人傳出去一點風聲,后來驚了皇帝,便拔了頭上發簪抵著嚨以命相脅,死也不讓別人帶走的兒,像是一只警惕的、驚的母、嚎、嘶吼、發著瘋,誓要捍衛可憐的崽,盡管那崽的已經一片冰涼,甚至……
還好三日不睡不歇、水米不進,便是鐵打的人也要扛不住,何況小陳氏也只是個弱質流,終于有了要扛不住小憩的時候,三殿下便想了個主意,扮作了自己已逝的姐姐,這才換出了長公主的尸,又安住了狀若瘋狂的母親。
是不幸的。
一個失心瘋的人,注定是留不在帝王邊的,若教群臣百知曉,等著的不是幽便是冷宮,屆時無論皇帝再如何重,也要離開丈夫、離開兒子,而一個生了這樣病的子,要一人在深宮冷院里獨活,又談何容易?
可卻也是幸運的。
皇帝和三殿下愿意為編織一個夢境,讓沉睡其中,三殿下甚至愿意為了這個母親做一輩子“子”,他本是子龍孫,是天潢貴胄,等著封王授爵,也可主政一方,然而卻愿意為了母親委屈自己,只為了給造個酣甜的夢境。
可既然是夢,便總有醒的一天。
陳皇后的這個夢,做的實在太,太真,甚至把他賀顧都給包了進去,若不是昨日這一遭,三殿下主向他坦白,賀小侯爺恐怕也要一樣沉浸在這個夢里醒不來了。
此刻見了芷宮一片水深火熱,皇后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又見了三殿下這幅神,賀顧心中已然是了三分,對被蒙在鼓里這事的怨懟,也稍稍散了一些。
比起怨懟,賀顧此刻心中,倒是惆悵要更多。
短短一日,昨日他還牽腸掛肚的妻子,今日便如夢幻泡影一般,“噗”的一聲破了,然后煙消云散,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眼下知曉了事原委,知曉了這樁皇家辛,賀顧卻只覺得更無力了。
……他好像誰都怪不了。
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所有的鬼使神差、差錯,齊齊發力導致了今日這幅局面,他能怪的好像只有老天爺。
……老天爺是不是在逗他?
因為上一世他扶了個本不配為帝、心狹隘的人做了這萬里江山的主人,所以死了那樣多本不該死的人,甚至他死后,這大越朝也不知是否仍然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他上是有罪過的。
所以老天爺逗了他一回,讓他以為自己這一世能得心上人為妻、能滿團圓,最后卻無的他發現,原來還是一場夢幻泡影,你賀顧還是孤家寡人,還是孑孓獨。
賀顧想及此,袖下的五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