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珩放下茶盞，站起來道：“皇兄所賜之茶，自然是再好不過的，臣弟……”

見他要拱手行禮，賀顧也連忙后知后覺的放下茶盞，要跟著謝恩，卻太子站起來，將他和裴昭珩一道扶住了，道：“欸，三弟和駙馬這麼客氣是做什麼？喝杯茶也值當你兩個這般戰戰兢兢，孤有那麼難相嗎？”

又看著裴昭珩，頓了頓，低聲道：“孤與三弟，同出一個外家，你我本該分外親厚，孤至今還記得，小時候三弟還在京中時，咱們一起在坤承宮花園里堆雪人，總是三弟堆得最大最好看，只可惜……后來三弟得了哮癥，離京養病，一去竟然就是十年……”

神間不免傷了幾分。

太子儼然一副懷念舊日時，心中無比思念弟的仁厚長兄模樣。

賀顧卻看的心中發冷，太子對三殿下究竟是個什麼態度，可以說這個世界上除了太子自己，沒人會比他賀顧更清楚了。

太子還是那個太子。

裴昭元道：“好在如今三弟也回京了，咱們兄弟二人，可別生疏了才好，前些時日孤一直不曾得空，也沒尋到機會找三弟來孤宮中歇一歇，談談天，直到今兒才你來喝茶，三弟不會怨孤吧？”

裴昭珩道：“皇兄言重了，臣弟豈敢。”

太子這才笑著又招呼他們重新坐下，道：“只可惜，今日好容易把三弟逮來我這里，卻也跟你聚不了幾天了。”

裴昭珩沒說話，賀顧聞言微微一怔。

太子道：“今日早朝，瞧父皇意思，看來是有意將主持江水患后河堤重建、賑災民一干差事，托付給三弟了，估著今日三弟與駙馬回公主府沒多久，便能接到傳旨了。”

“這些日子，朝堂上總為此事爭吵不休，史臺一波人，天念叨，說什麼三弟年紀太輕、資歷尚淺，不足以委此重任，攔著不要父皇下旨，豈不知父皇心中自有主意，他老人家既然看中了三弟，自然是有道理的，豈得上他們指摘？”

“這些日子他們蹦跶的歡，孤卻沒跟著摻和過，孤心中只覺得三弟年紀雖輕，也是明達干練之人，江這份差使，旁人能行，三弟怎麼就做不了？孤倒覺得宣使一職，需得督建河堤，調度調配朝廷賑災錢糧，最是需要耐心細致，沉得下子，思來想去，三弟豈不正合適？他們要反對，孤倒還要給父皇上了折子，力保舉薦你去呢！”

裴昭珩聽了太子這話，面上神未，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賀顧卻是微微一怔。

來路上他本來還在因為前世過往，克制不住的發抖，這一世和太子對上的次數屈指可數，賀顧也還沒完全克服心理影，好在有三殿下握了他那一把，才賀顧繃的神經稍微松了一些，恢復了平靜。

他又開始琢磨起，太子這一趟忽然三殿下和他來喝茶，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這一世雖說因他重生，許多事的走向都和上輩子不同，比如他與長公主了婚、比如賀老頭被奪了爵……只是這兩件事，賀顧還能想明白，直接原因是他。

可上一世一直養病在金陵的三殿下忽然回京，陛下召他回來時，說的是三皇子子已經好多了，賀顧看著，裴昭珩的子確實也沒什麼大礙，雖說偶爾見他會掩拳輕咳一兩聲，倒也沒什麼大影響，再加上如今皇帝又要派他去江賑災……這些都與前世的走向，大相徑庭。他也想過，究竟因為什麼才導致了這些差異，但卻實在沒想明白，也只得既來之則安之，先靜觀其變。

直到今天太子找上了他們。

是了……他怎麼忘了，如今三殿下回京……對太子而言，裴昭珩自然就不再是上一世那個病孱弱、遠離京城、無足輕重又沒什麼威脅的弟弟了，三殿下畢竟和太子一樣都是皇后所出，便是在朝中并無基，可畢竟也是皇帝的親兒子，將來要封王的，三皇子既然重返了汴京、就勢必要影響京中勢力分布……

裴昭元那樣明的人……

又怎麼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理？

太子見裴昭珩沒回答，也不著急，只笑道：“三弟是不是也聽了些傳聞，說有人上奏反對父皇遣你前去，推舉孤去做這個江宣使？”

“其實只要能妥善賑災，好好主持重修河堤，誰去都一樣，孤并未打算與三弟相爭，三弟若是聽了這些混帳話，可千萬莫當真，這些人目短淺，他們說的話，實在不必介意，別因此傷了你我兄弟分才好。”

裴昭珩道：“臣弟并未聽過這些傳聞，也知皇兄襟寬闊，不會計較這等小事，皇兄多慮了。”

太子笑道：“那就最好了，這趟你去江，孤倒不擔心你差事辦不好，只擔心若是太過勞，會不會累及三弟的子？這事說起來倒是孤的不是了，三弟子不舒服，孤也沒幫上過什麼忙，倒是駙馬與三弟同住一府，需得打點，才了不心吧？駙馬這個姐夫，做的要比孤這兄長的多了。”

賀顧聽他忽然提起自己，嚇了一跳，連忙放下茶杯揖道：“都是瑣事，不足掛齒，太子殿下言重了。”

不知是不是賀顧的錯覺，他雖然垂著頭，卻明顯覺到太子的目在他臉上頓住了，似乎試圖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來，賀顧聽到太子低低笑了一聲，道：“哦？是嗎？看來三弟與駙馬……倒是相的不錯啊？”

賀顧一怔，他上輩子跟隨了太子多年，本能的便聽出了太子話里有話，但仔細想又想不出來他到底想問什麼，只得干道：“三殿下……三殿下是臣的小舅子，如今借住公主府中，臣自然需得上心些。”

他話畢，太子沒答話，但那種被他死死盯著打量神的覺，卻又賀顧渾不自在，那滋味兒如同被一條毒蛇當作獵盯上了，太子久久不挪開目，他也不敢抬頭起，背后漸漸起了一層冷汗。

正在此刻，裴昭珩卻忽然抬步走到了賀顧前，不著痕跡的擋住了他，賀顧聽見三殿下站在他前面，淡淡道：“勞皇兄替臣弟擔心了，只是臣弟子已好多了，江二地離京城也不算遠，去一趟沒什麼要。”

太子這才挪開目，又恢復了那幅春風化雨的模樣，他朗聲笑了笑，道：“那就最好了，三弟在金陵養病這麼久，可把母后擔心壞了，回頭母后知道，孤顧著賑災之事，跟父皇攛掇著你又辛苦一趟，萬一累壞子，孤可怎麼和母后差？”

又道：“駙馬也起來吧，之前總聽聞你是個子爽朗活泛的人，怎麼孤見你兩回，婚那日、今日、你倒一次比一次謹慎小心了？現下只有咱們三個，一家人不必如此拘謹。”

賀顧這才了一個笑容，謝了恩站起來。

太子轉回目，看著裴昭珩道：“三弟遠行在即，孤有句話，本不該說，只是心中還是有些不放心……”

裴昭珩道：“皇兄但說無妨。”

太子頓了頓，這才道：“雖說那些個言不分青紅皂白納諫反對確實討厭，只是他們說珩弟如今年紀尚輕，這倒也是事實，珩弟此行，需記得……咱們雖然是父皇的兒子，份不比常人，但也不能逞皇子威風、要以大局為重，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還得虛心學習，行事不要太過切急躁，傷了大局、傷了和氣。”

“三弟若做了宣使，那便是欽差，代表著皇家面，父皇是仁君，咱們做兒子的也該仁和寬厚些，你行事稍稍和緩幾分，日后自然有人承這份，記得你的好。”

太子這話說得已然是十分意味深長，遲鈍如賀顧，都咂出了點味道。

但裴昭珩卻仍然是那幅無悲無喜、淡漠得沒有一波瀾的模樣，只拱手揖道：“皇兄提點，臣弟記得了。”

太子卻沒輕放過他，他定定看著裴昭珩又問了一遍，道：“……當真記得了？”

裴昭珩道：“臣弟記得。”太子沉默了一會，他不說話，殿便一片寂然，侍立在側的幾個宮更是大氣不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