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聲音和卻不尖細,嗓音十分悅耳,且他用詞到,每每說到要之,如那魏王氏是如何掏出了金步搖、賀老侯爺如何震驚、言家二老是如何出現在衙門外、賀家二郎又是怎麼一番理的自白打眾人、甚至連言老夫人如何指責萬氏,都給一字不差、繪聲繪的轉述了一遍。
小口才頗佳,再加上這樁案子的確曲折離奇、出人意料,他說的跌宕起伏,聽得皇帝和王老大人,也是如同親臨那衙門,忽而眉頭輕蹙,忽而面舒展,皆是了神。
最后小說到齊大人接了三殿下遞過去的折子,發落了賀南,道:“……衙門口的百姓們,聽了陛下旨意,更是跪了一片,山呼萬歲,連連稱贊陛下圣明哩!”
皇帝心知這小多半是為了哄他開心,有些言過其實了,但也不破,只是微微一笑,道:“齊肅這樁案子……辦得倒還算過得去。”
又道:“你什麼名字?怎麼從前沒見過,朕瞧著面生,口才倒是不錯。”
小叩首道:“奴才齋兒,是王掌事的徒弟,以前是在殿外灑掃伺候的,是以未曾進過殿門來。”
王忠祿笑道:“這孩子口才好,是以今日老奴得了陛下吩咐,便想到了他,他定然比老奴說的要有趣的多了。”
皇帝道:“既然是你的徒弟,朕看著也還機靈,以后便許他進殿伺候吧。”
齋兒面上一喜,連忙叩首謝恩。
皇帝道:“忠祿,你等先出去片刻。”
王忠祿垂首應是,這才帶著齋兒和殿的幾個,關上殿門,一塊出去了。
皇帝斂了面上笑意,沉默了一會,道:“王老,可覺得朕對長侯的懲,過于重了些?”
王庭和心中一。
確然,寵妾滅妻,對勛貴宦人家而言,的確是顛倒倫常的丑事,賀南雖然有過,但皇帝奪爵這罰,的確是有些太重了……
而且看現在帝王的這個反應,顯然皇帝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
天子對長侯如此嚴苛,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本來誰也不知道,但他此刻卻特意留下了自己,還這樣問他,那就意味深長了。
只是王庭和經過剛才說錯話的教訓,現在已經謹慎多了,自然不敢多言,只到:“陛下重禮儀、重倫常,長候不修私德,也是咎由自取,老臣以為,陛下對他的懲,并無不是之。”
皇帝道:“這樁案子的監理之權,原是珩兒來和朕說了,想給駙馬和他弟弟出頭,朕才給了他。”
“如今珩兒幫賀顧出了頭,收拾了他那惡毒繼母,也因珩兒和朕求的旨意,賀顧先承了侯府爵位,朕聽說,賀顧時得卿開蒙教誨,以卿對賀顧的了解,他可會知恩圖報啊?”
王庭和愣了愣,回過神來,心頭猛然一跳,不由得微微抬頭,恰好對上了座上皇帝幽深得目。
此刻攬政殿殿門閉,殿中線有些幽暗,皇帝高高端坐于座之上,他面上雖然在笑,卻笑的十分意味深長,王庭和事君多年,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他話里層層疊疊,那些不曾言明的意思。
……這位陛下,每一個決定,都自有他的深意……他謀算城府亦是不淺,否則也不能走到今天這位置上。
賀南年初才從承河平回京,論理上還有功績,陛下因著家事奪了他的爵,傳給他兒子賀顧,此舉定然有他自己的打算,究其原因……
王庭和斂目拱手低聲道:“老臣有幸,時替駙馬開蒙,雖也只領著他讀過幾本書……但駙馬秉純良忠直,并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定然會……會記得三殿下對他和他弟弟的恩,銘五,不會輕忘。”
皇帝嘆道:“王老是他恩師,想必所言不會有錯,若真能如此,那就最好了。”
“……江二地場,雖有卿此行,替朕了個底兒,只是整肅慣常,還另需一人前去,不可半途而廢,朕有意遣珩兒前往,卿覺得怎麼樣?”
王庭和道:“三殿下雖然和中正,然則從今日長侯家一案看來,也是不缺決斷魄力、且能秉公、實心用事的,陛下圣明。”
皇帝道:“那就這樣吧,今日談的也差不多了,王老也辛苦了,回家歇息去吧。”
王庭和站起來,巍巍的行禮謝了恩,這才轉退出殿門。
離宮的時候,宮中十分有眼的替他來了他那在國子監辦差,也剛剛準備回家的大兒子王沐澤。
王沐澤上了自己家馬車,見了老爹閉目靠在車廂壁上,察覺他今日神不太對頭,想到父親剛從江回來,就被皇帝一連宣進宮好幾日,還以為他是累了,正要關心幾句,卻聽父親王庭和忽然道:“你以后在國子監,和那些個與太子親厚之人來往。”
王沐澤微微一愣,道:“兒子……兒子也沒有和他們如何來往的,只是正常寒暄相罷了,兒子知道分寸。”
王庭和搖頭,道:“最好一句話也別多說,你要切記此事。”
王沐澤道:“這……可是今日父親進宮,陛下說了什麼嗎?”
王庭和沉默了一會,還是把今日他在攬政殿中,天子所言細細給王沐澤復述了一遍。
王沐澤聽完,道:“陛下這是……這是……”
王庭和嘆了一口氣,嘆道:“有人星夜赴考場,有人辭歸故里啊……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事,你說那王公公,在陛下邊服侍多年,深得上意,他為何不自己邀功固寵,反要給他那小徒弟機會,他在陛下跟前出頭臉?”
王沐澤一愣,沒答上話。
王庭和這才頓了頓,低聲道:“陛下謀算深遠,你說,子環他爹,雖然糊涂,就真的罪至奪爵嗎?陛下這是……在為了三殿下鋪路啊。”
他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王沐澤才悚然一驚,道:“父親的意思是,陛下在替三殿下收買人心……?但子環……便是賀家和他外祖言家,在軍中都是聲威赫赫,他若能再得武職,的確也是不小臂助,可子環如今已是做了駙馬,外戚不得干政……這……”
王庭和道:“……他不會做一輩子駙馬的。”
王沐澤一愣,道:“爹……這話是何意思?”
雖說……他的確聽聞,長公主殿下和子環,呃……似乎不大和睦,但是皇家婚姻,豈是兒戲?只要子環不犯大錯,他和長公主的婚事,又怎麼可能輕易廢去呢?
王庭和卻不答了,只抖抖胡子笑了笑。
王沐澤又想起一事,忽然變道:“不對……這……這陛下給三殿下鋪路,那……那東宮……”
他竟然才想到這一層,王老大人抬眸,既嫌棄又心累的看了看傻乎乎的大兒子,終于懶得再點撥他了,只懶懶道:“……圣心難測,你只奉旨辦差,摻和奪嫡結黨這些事兒,多的就不要想了,我看你想破了頭……也是想不明白的。”
還是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麼多年,他一心掌著王家這艘船的舵,有心讓自家只做純臣……然而也扛不住,陛下他站隊啊……
太子后有陳家,二殿下后有聞家,如今三殿下后,他們王家雖然算不得什麼勛貴高門,卻也得著頭皮上了……
只不知道,天子此舉,究竟意在平衡,還是真的……
了廢儲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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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汴京府的案子收了,言老夫人抱著兩個外孫好一頓哭自是不提,這日晚便了賀顧賀誠兩個,一道去言家用晚飯,也算一家人初次團聚。
最后言老夫人還格外有心,又同賀顧叮囑道:“今日這事,三殿下為了咱們家家事,也費了不心,最后陛下那道旨意,你外祖父說……恐怕多半是三殿下求來的,殿下又是你的小舅子,人家有恩于咱們,咱們可得記著,你去問問,今兒晚上殿下有空沒有,要是沒事兒就一道來府上用個飯,外祖母回去一定好好廚房準備,定不怠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