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肅面不由得肅然了三分,沉聲道:“……你繼續說。”
賀誠轉頭又看了看旁邊一言不發,低著頭目復雜的注視他的大哥賀顧,道:“……晚生原也想過,為何大哥會不顧賀家面,一定要將此事狀告至衙門?父親說大哥忤逆,可誠卻知大哥秉并非如此,他會這樣,多半是因想我在賀家宗冊族譜上,重歸親生母親名下,大哥一片苦心,我若因對養母心存不忍,干涉朝廷法度,就是以一己之私,陷我大哥于不義,他遭人指點,如何對得起這些年來讀過的圣賢書?”
齊肅捋捋胡子,聽得微微點了點頭。
“……前頭案,來路上,衙役也已說與晚生聽過,晚生已了解了。”
“養母雖對晚生有育之恩,然生母十月懷胎、為了生我,更是落了虛之癥,后頭才會在生育小妹時,撒手人寰。雖說世人常道,生恩不及養恩大,但生母因我辭世,若是沒豁出命生下了我,誠如今又在何得養恩?”
他說完叩首道:“今日誠若為養母辯駁,不僅對不起九泉之下、為我喪命的生母,對不起一心為我的大哥,也對不起為我家家事,辛苦傳訊、勞審案的齊大人……所以誠雖心有不忍,可卻也只得忍耐,不敢替養母求,怕對不起三位對我恩重如山的長輩,更怕陷大哥、府尹大人于不義。”
“……還請大人秉公依律判,不必顧忌晚生。”
賀誠說到最后,已是眼眶微紅,一副真意切模樣。
這下不僅衙門外,看熱鬧的百姓們,都給他忽悠的一愣一愣,便是齊肅聽了,竟然也由衷的覺得,這位賀二公子所言,真是十分在理。
且這兩日齊肅賀家的案子搞得焦頭爛額,此刻終于有個理解他的人了,方才賀誠那句“對不起辛苦的大人”,實在說的他心中十分熨,便忍不住對這個年紀輕輕,卻口才甚佳、知書明理的年輕人,生了幾分好。
方才還暗自覺得賀誠對養母,多有些不留面的想法,也隨之煙消云散,甚至還有點同起這位左右為難的賀二公子了。
齊肅轉頭,看了看三皇子,低聲道:“既然賀二公子這麼說,那……”
承微在裴昭珩后笑著說:“齊大人秉公判便是,三殿下只是奉旨監理此案,大人若是判得當,殿下自然也不會手。”
齊肅見三皇子沒說話,顯然也是默認了承微的話,心中一定,終于轉頭看著堂下,肅聲道:“賀誠,萬氏對你雖有育之,然為罪臣之,被買侯府,所得本就是賀家之,甚至侵占你生母嫁資,育你的銀錢,也是你生母陪嫁,雖然君子重義,可也要明辨是非,知道孰是孰非,孰親孰疏,寬仁雖好,也不能放縱惡人,你可不要因為一點蠅頭小利,不辨是非,認賊做母,今日便是你開口,為養母求,法不容,本也只會秉公辦理,決不可能置本朝法度于不顧,你也不必再替多言了。”
賀誠吸了吸鼻子,道:“大人……大人所言極是,晚生教了。”
萬姝兒在堂下聽了半天,這下終于聽明白了,賀誠竟然……竟然真的不給求,要眼睜睜看著去死麼?!
養了他這樣多年,這個小孽種真是好狠的心!
萬姝兒一聲尖,忽然撲到了賀誠面前,抬手就要去扯他領,口里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小畜生,我養你多年,你竟然忍心看著為娘去死麼,你竟連一句也不愿意求麼?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小雜碎……”
如此放肆,齊肅見了不由大怒,狠狠拍了一下驚堂木,斥道:“公堂之上,豈容你如此放肆!給我將拿下!”
幾個府衛聞言趕上去把萬姝兒拉開,按的彈不得,只有里還在咒罵不休,一句比一句臟污,衙門外的平頭百姓聽了都直皺眉,嫌棄實在辣耳朵。
萬姝兒此刻畢竟還是侯夫人,府衛雖能拿,卻也不好如對待尋常犯人那樣,用油布堵的,一時十分為難。
倒是言老夫人,聽罵著罵著,言語間竟然扯到了逝世的言大小姐,不由指著,氣的手臂直發抖,怒道:“你這賤婦,竟還敢提眉若,有何對你不住之?當初你被變賣為奴,人伢子買了去,眼看著就要拎進館,若不是眉若恰好瞧見,看出你原是家之,一時不忍你流落煙花之地,人糟蹋,將你買了回去,你如何能過上今天的日子?”
賀顧聽了不由一愣,走到言老夫人面前,拉著的手,道:“外祖母……曲嬤嬤不是說,萬姝兒是娘買回來給爹做妾的麼?”
言老夫人一邊拭淚一邊道:“這麼多年了,我也不替眉若瞞著了,你娘就是死要面子,哪里是買來萬姝兒給你爹做妾,分明是你這見忘義的爹,一見了那姓萬的,沒幾天就去私會,搞大了肚子,又不肯小賤人喝了湯打掉孩子,弄得你娘左右為難,眉若那樣犟的子,這等事如何肯對外說,如何愿意丟這個人?也只能打落牙齒和吞,這才跟外人強歡笑,說買了這賤婦,就是為了給你爹做妾的。”
“我和你外祖父,當初還以為只是你爹不是東西,萬氏弱,也是不由己,子是不壞的,是以當初你爹非要扶正,我們也只得同意,誰知一做了正妻,就再也藏不住心思,張牙舞爪原形畢了。”
賀顧聽得腦海里一片空白。
那邊萬姝兒卻也愣住了,半晌尖聲道:“老賊婆!你胡說!言眉若就沒把我當過人看!給你兒臉上鍍金了,我不信!我不信!”
言老夫人卻不搭理他了,只是抱著賀顧賀誠兩個外孫嗚嗚的哭。
看得邊上的言老將軍,也是面黯然,老人長長嘆了口氣,想起早早過世、脾氣倔強的兒,心中酸難言。
萬姝兒還待再罵,賀老侯爺卻終于站起了來,面無表的走到面前去,狠狠扇了一耳,這一耳甚為響亮,震得衙門里、衙門外都為之一肅,萬姝兒更是被打得撲倒在地上,角滲,左臉印上一個刺目的五指印。
賀南臉上毫無表,道:“閉。”
齊肅干咳一聲,心道萬氏雖然好判,這個寵妾滅妻識人不明的糊涂老侯爺卻難理,畢竟他也是天子的兒親家……
還是先把萬氏判了吧。
他沉聲道:“萬氏,案已水落石出,本問你,你可知罪!”
萬姝兒卻仍然伏在地上,也不顧剛才賀老侯爺扇的那一耳,更不搭理齊肅,還在一瞬不錯的看著言老夫人,口里念念有詞。
齊肅皺眉道:“萬氏,本在問你話!”
又對府衛道:“在說什麼?”
一個府衛湊上雙目空的萬姝兒邊,聽了一會,回來躬道:“回大人,侯夫人在念叨什麼‘不信’‘不可能’之類的話。”
齊肅聽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打算和萬姝兒扯皮了,直接捋了捋胡須,了判令扔到堂下,沉聲道:“賀萬氏買通家仆,為妾者竟敢私易正妻之子,又不盡為母之責,致他落了殘疾,其后又侵吞言氏嫁資,罪大惡極,犯本朝多條律令,本該落為奴籍,發往承河,充為軍,念你名義上曾是賀二公子的養母,怕他日后被人指摘有個軍養母,本今日便給你留三分面子。”
齊肅一拍驚堂木,道:“來人啊,將萬氏打天牢,待刑部勾決后,明年開春凌遲死。”
萬姝兒卻好似沒聽見一樣,還跪在地上一會罵一會笑,里神神叨叨的一會念叨‘不信’,一會念叨‘不可能’,府衛卻不管,直接給拖了下去。
賀南垂著眸沒說話,袖下的五指卻抖個不停,始終沒上去阻攔,只定定的看著萬姝兒被拖走的背影,目空,一言不發。
萬姝兒一被拉下去,衙門外看熱鬧的紛紛拍手稱快,人聲沸鼎,一時對府尹齊大人公正嚴明的稱贊聲不絕于耳。
齊肅卻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