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鴻擁著懷中的南曦公子陷了沉思。
原本今日家宴上顧攸的話便讓他犯了疑,而今又見了這些奏折還有宮中那些流言蜚語,他心里的那些疑徹徹底底的轉變為了忌憚。
他的那位四皇子今年滿打滿算還不滿十七歲,還是個臭未干的孩子,他怎會不知這孩子如此風頭過盛的原因,無非是這孩子背后是那位忠勤宰輔韓明。
這些年,他將韓明一手扶持了自己的一把利刃,這把利刃在朝堂之上舉足輕重又全然聽從于他。韓明替他賣命,他也給了韓明富貴,可他眼下著實后悔不該給韓明那樣大的權力。
雖說那些權力能讓韓明在朝堂上與那些反對他的權臣世家分庭抗禮,但若有一日那些他親手賦予的權力會為他為君路上的絆腳石,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將那些權力收回手中。
韓明是權臣,也是外戚,借著他這個君王的倚仗在前朝捧得他那個親妹妹所生的四皇子一枝獨秀,在朝堂上擎天一柱還不算,這會兒手竟然還要到軍方?若是再過幾年,顧偃羽翼滿,他這個做君父的幾時暴斃都不得而知,也許今日立了儲君,明日他就會丟了命。
他做了十幾年的皇帝,深知前朝穩固在于制衡,他有那麼多的兒子,何以就讓這一個一家獨大?
“陛下,別想那麼多了。奴才前些日子讓同文館的畫師與奴才畫了些小像,您要不要一起看看?”南曦總能在最恰當的時候,將君王從無盡的深思中拉扯回來。
“好,正巧朕也累了。”
得了允準的南曦立馬轉吩咐了一個腳程快的小太監去宮中同文館取畫,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小太監便趕著回來了,懷中還抱著四張卷軸。
“陛下來看看罷,這是奴才讓人畫的四時景圖,有春夏秋冬四幅。”南曦邊說,邊招呼殿上的小太監將四幅畫同時展開。
第一二三幅畫著以梅蘭竹三君子為背景的南曦公子小像,第四幅赫然是韓墨初畫的那張習槍的顧修。
“怪了,這是怎麼回事?我的秋小像呢?”南曦皺著眉頭明顯有些不悅,指著那張拿錯的畫作:“怎麼辦事這般不仔細,這不是七皇子殿下的畫像麼?”
那被派去取畫的小太監連忙跪下,連連與自己掌:“陛下恕罪,南曦公子恕罪,同文館值夜的小太監是新來的,這大約是韓師前日送去同文館裝裱的畫作,因為公子要得急,奴才也不曾打開查看,是奴才的錯,都是奴才的疏忽。”
“好了,你退下罷。”
顧鴻朝地上磕頭的小太監擺了擺手,目盯在了那張顧修的肖像上。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自己年時鮮怒馬的崢嶸歲月,那時候的他比顧修大不了幾歲,也是這樣的一戎裝,靠著一刀一槍拼來的軍功給自己爭了個郡王的爵位。
畫中的顧修手持長!槍,大紅的披風隨風高揚,活便是他記憶中那個驍勇善戰,笑眼明的將軍云瑤。
那時候的他們曾經一起出生死,一起上陣殺敵,一起在邊疆馳騁。
那時候,他沒有對云瑤過真心麼?世人皆說年深最純,他早已將秉之中最純的那份都給了云瑤。
可最終,那一點點年人的深義重,還是敗給了對皇權的,對權勢的追逐。
顧修是他們兩個的孩子,繼承了他二人的樣貌和姿,這張畫作就如同一場回一般,將父母親子三個人的影都濃在了一起。
“陛下,這張畫奴才看著很喜歡。”南曦手勾住了顧鴻的手臂,歪著頭靠在了他的邊:“這張畫,很像陛下,奴才年時便聽聞陛下征戰四方的故事心中很是艷羨,可是卻從來沒有見過陛下穿甲胄的樣子。奴才想陛下當年一定就是這畫上的樣子罷?”
顧鴻凝眉,手著眼前那張畫作,滿眼皆是顧修負長!槍,策馬在疆場之上領兵殺伐的樣子。
像他,真是像極了他。
顧鴻甚至暗暗在想,若是由顧修領兵出征,那群靺鞨部的蠻子們會不會覺得是他這位君王未老,照樣還如當年一般富力強?
一時間,對云瑤的悔愧,對顧修的希冀,以及對韓明的忌憚一腦的都涌上心頭。
為君主的深思慮,促使他心頭萌生了一個他曾經無比忌諱的想法。
五日后大朝,顧鴻當朝宣旨,令七皇子顧修下月初京郊王師軍中習學效力,待三月新兵期滿,則隨軍出征。
六皇子顧攸則尚書省習學六部事宜,一直在宮中深居的顧也被派往門下省習學主事之事。
如此一來,四皇子顧偃在韓明的扶持下坐穩中書省,六皇子顧攸在尚書省,三皇子顧立足門下省,七皇子顧修置軍中。
四方勢力相互制衡,不偏不向。
這一毫無征兆的舉無疑的在前朝猶如一聲驚雷霹靂,狠狠的了韓明與顧偃一個掌。
未時朝罷,顧修顧不得聽顧攸的抱怨,一路快步走回了歸云宮。
“師父。”顧修聲音明朗的喚了一聲。
“殿下回來了?”顧修回來時,韓墨初還在作畫,不過畫上的僅僅是普普通通的工筆牡丹。
“師父,今日...”
“今日陛下準許殿下隨軍出征了?”
“師父怎麼知道?”顧修啞然失聲,也不知他這個師父究竟為何如此料事如神。
“臣不是說過,殿下會如愿以償的麼?”韓墨初抬頭溫笑,一雙眉眼彎如新月:“殿下,幫臣將那盒藤黃化開可好?”
“好。”顧修兀自解了披風,欣然拿起一旁的塊,幫韓墨初研磨:“月初,我便要離宮軍營常住,那時候師父要多加珍重了。”
“殿下不必憂心于臣,只要自加珍便好,凡事不要逞強冒進,若是傷及自,只怕公主殿下要從漠南部打回來跟臣要命了。”
§ 第二卷 .古道西風 §
第三十一章 軍營
顧修離宮的前一天晚上,京中又下了一場大雪
歸云宮中,顧攸與顧修并排坐在廊下,顧攸的雙手的著顧修的肩膀。
其實從當天晨起散了朝會,顧修領了出宮的明旨開始,顧攸便一直把自己粘在了顧修上,儼然一副:你去哪,去多久,回來之后還要不要我這個兄弟了,這般哀怨的神。
“六哥,長姐出降時你都不曾如此,我不過是去隨軍,平之后便回來了。”顧修抱著肩膀任由顧攸狗皮膏藥似的著他。
“那不一樣,你是去出生死的。”顧攸可憐的的盯著顧修:“萬一你此去,斷了胳膊斷了,或者干脆丟了命,那怎麼辦?”
“六哥,你就那麼小瞧我麼?”顧修指了指他脖子上那一團十幾個樣式不同的護符:“再說,你為我把滿天神仙都求遍了,總有一個會靈驗吧?”
“說的也是。”顧攸立馬變臉從顧修上挪了下來,雙手拖著腮幫:“只是你也出宮去了,往后宮里我只能與雪花酪說話了。”
“宮中人那麼多,再說我走后,你不是也要尚書省習學麼?”
顧修這話不說還好,此言一出顧攸的臉徹底垮了下來:“七弟你別說了,說的我都有些不想活了。”
“六哥到底是舍不得我走,還是不想尚書省習學?”顧修看著那人,一雙英武的箭眉微微上揚。
“好你個不知好歹的狼崽子,我對你這份兄弟誼那是一腔真心帶赤誠,韓師在側看得清楚,我要是舍得你,我做什麼與你求這些平安符?”顧攸怒氣沖沖的一掌拍在顧修后背上,手指了指一旁捧著暖爐在廊下看書的韓墨初。
“是,六殿下確實一片赤誠,臣見了都不免容。”韓墨初忍著笑意,答的一臉認真。
“韓師你便不憂心麼?聽說靺鞨境山高路遠,險峻重重,你便一點也不擔心我七弟的安危麼?”
“臣不憂心,因為殿下答應臣會好自珍重,臣信殿下,所以不憂心。”韓墨初答的輕描淡寫,云淡風輕:“屋外冷,臣讓寶德將暖爐端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