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他沉默片刻，再開口時，嗓音已經有些啞了。

便見霍無咎走上前來，在他斜前方的椅子上徑直坐了下去，一抬手，便將礙事地吊在他前的繃帶拽開了。

“所以，你費這麼大勁兒，怎麼不早跟龐紹湊一伙？”霍無咎往座椅的靠背上一倚，側過頭去，問道。“改朝換代了又跟舊朝糾纏不清，霍玉衍，你難道是舍不得他？”

霍玉衍死死地盯著霍無咎。

霍無咎的語氣那麼隨意，就好像他這些年做下的籌劃都是一個笑話一般。

但他這般心積慮、不得安寢，所有的緣由，都是霍無咎而已。

眾所歸的是他，名正言順的是他，就連朝堂坊間議論起來，打下這江山的，還是他。

眾人只知道他有多戰功赫赫，卻沒看見他背后的尸骨累累，甚至他霍家的至親，也不是陣亡就是重傷，到頭來，也只剩他霍無咎一個人毫發無損。

霍玉衍死死盯了他半晌，片刻之后，笑了起來。

“霍無咎，那你就該問問，你父親為什麼要在死了以后，把皇位留給我父親。或者你還該問問，為什麼你沒有死在潯的那場仗上。”

霍無咎聽到他這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在說什麼？”他冷聲問道。

便見霍玉衍慘白著臉，沖著他冷笑。

“良將本就應該為國而死，而不是在功之后妄想著坐高厚祿。”霍玉衍說。“你這般狂妄，不就是覺得自己戰功赫赫麼？我和我父皇的位置，不都是你拱手施舍的麼？霍無咎，你這樣的人活著，能讓誰心安？我所做的，也不過是為了大梁的百年社稷罷了。”

霍無咎的神越來越冷。

他從小就不大喜歡霍玉衍說話說一半藏一半的習慣，但是現在看來，他的這些真心話，還是全都藏回去的為好。

“你有病吧？”霍無咎問道。

不等霍玉衍答話，霍無咎便接著問道。

“按你這麼說，我得主把自己殺了，才能換你的安心是嗎？”

說著話，他把自己都逗笑了：“施舍？我是有多大方，把皇位施舍出去？本來就不是我想要的東西，送給你，你還怕我搶回來？”

霍無咎來之前，本也是抱著好好兒問問霍玉衍的想法的。但是現在，他剛說了幾句話，就覺得厭倦煩躁。

沒這個必要了，同鴨講，對牛彈琴，人話總該對著人說才是。

這麼想著，他站起來，隨手撣了撣袍，將那只裹著紗布的手臂，重新塞回了吊在脖子上的繃帶里。

“隨便你怎麼想、怎麼做，反正，你這皇位，是讓你自己作沒的。”他轉之前，最后看了霍玉衍一眼。

“只有自己心里臟，才會把別人想得一樣臟。”

——

江隨舟早就聽說霍無咎回來了。

在霍無咎回宮之后，他便匆匆告別了婁鉞，離了軍營，直往皇宮里去。剛回到自己所住的宮苑，便在門口迎面撞上了風塵仆仆的霍無咎。

霍無咎遠遠便看見了江隨舟行匆匆的模樣，而江隨舟也遠遠就看見了霍無咎了傷的手臂。

那手臂包扎的樣式，看起來傷得不輕。江隨舟的腳步又快樂些，匆匆跑上前去，便開口問道：“怎麼，手臂了傷？婁將軍竟本沒有告訴我……”

說著，他便匆匆地要去檢查霍無咎的傷。

霍無咎連忙一抬手將他攬住，一邊攬著他進了宮，一邊說道：“沒什麼事，進去說。”

一進了宮，霍無咎便一把拆掉了吊在前的繃帶，抬手去江隨舟額上的細汗。

“急什麼？又不是見不到了。”霍無咎說。“沒什麼事，一點小傷，專門包扎這樣，嚇唬人用的。”

聽他這樣說，江隨舟才松了口氣。

“總算是辦了。”他說道。

卻見霍無咎不滿地一揚眉。

“怎麼惦記著這個？”他問道。

江隨舟這會兒正滿心記掛著霍玉衍的事，正打算詳細問問霍無咎，聽見這話有些不解：“那還惦記什麼？”

霍無咎嘖了一聲。

接著，他傾上前，湊近了江隨舟。

“惦記我啊。”他低聲說道。“你這幾天，想我了沒有？”

溫熱的呼吸落在耳畔，江隨舟只覺得脖頸都跟著一并熱了起來。

“……想你什麼。”他忙低下頭去，邊往后躲，邊道。“別說這些不正經的，我正要問你，霍玉衍他……”

“霍玉衍什麼霍玉衍。”霍無咎打斷了他。“你不想我，盡惦記霍玉衍去了？”

江隨舟道：“你這就是不講道理了……”

“誰要跟你講道理了？”霍無咎眉眼一橫，下一刻，已然一把將他抱了起來，直往間里去了。

“好幾天沒見，都不知道想我，可見我平時太不努力了點。”他說。

——

再等江隨舟終于歇下口氣來，外頭的天已然全黑下來了。

江隨舟只覺腰酸得厲害，倒是旁邊的霍無咎一副吃飽喝足了的模樣，單手摟著他，懶洋洋地給他腰。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去見了霍玉衍一面。”霍無咎低聲道。

江隨舟雙眼半閉著，渾都懶得。聽見這話，輕輕嗯了一聲，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霍無咎頓了頓，嘖了一聲。

“倒也沒什麼可說的。”他說。“他這人有病，不是上有病，腦子也有。”

聽到這話，江隨舟抬頭看向他：“他說什麼了？”

霍無咎皺了皺眉，像是不愿意說。

江隨舟頓了頓，繼而笑道：“你不說，我多也能猜出來些。他定然是怪你功高震主，又埋怨他自己滿傷病吧？”

霍無咎問道：“你怎麼知道？”

江隨舟笑了笑：“還能有什麼原因？”

畢竟，在將霍玉衍對霍無咎所做的事、和歷史上霍無咎的結局結合起來，江隨舟便已經猜出了七八分他的心思。

霍無咎聽他這麼問，一時也有些啞口無言。片刻之后，他沉沉地長出了一口氣，道：“……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就為了這些，就值得他想方設法地要弄死我？”

頓了頓，他又有些不滿地補充道：“在他眼里，我就這麼容易弄死？”

江隨舟不由得笑了起來。

“怎麼，他下了這麼多步棋，就是為了對付你，這還不夠看得起你啊？”他問道。

聽到他這麼說，霍無咎也讓他逗得笑了起來，片刻后笑著嘖了一聲：“還真是，那我得謝謝他了？”

江隨舟笑道：“這般大恩，必得重謝。”

二人玩笑了片刻，江隨舟不由得又問道：“那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

霍無咎想了想。

“如今臨安已經安排妥當了，不管是各地的員，還是鎮守江南的軍隊，都是我手下的人。”他說。“所以，過上幾日，我打算回鄴城。”

說著，他低下頭去，認真地看向江隨舟。

“我要帶你一起回去。”他說。

江隨舟抬頭看向他。

便見霍無咎目灼灼地看著他。

“霍玉衍當不了這個皇帝，我叔父之后，皇位也不能后繼無人。雖然按說，名正言順的就是我，但我還是想問你，想不想做這個皇帝？”

說著，他湊近了江隨舟，雙眼認真又篤定，角卻牽起了一抹笑。

“如果坐上了皇位，要兔死狗烹、過河拆橋的是你，那我也認了。”他說。“你放心，到時候你要是怕我功高震主，那要殺要剮，都隨便你。”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低聲笑了起來。

“不過，最好，還是讓我當皇后。關在后宮里，一勞永逸，還能日日伺候你，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你本不懂我想要什麼。

霍玉衍（冷笑）：不就是功名利祿麼？覬覦我的皇位罷了。

霍無咎：不是，我是想當皇后。

霍玉衍：？

第122章

沒幾天，霍無咎和江隨舟便踏上了北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