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他問道:“今日你去理的那些事,是不是棘手的?”
霍無咎頓了頓。
那自然是棘手。他長這麼大,就沒怎麼跟文臣打過道。這些人不是戰俘,不能一殺了之,況且此后還說不定有用到他們的地方。
但是改朝換代,向來是他們最接不了的,即便不死,也絕不會安分。單說臨安,一日之便送來了三封急信,全是太常令府上送來的,說齊旻齊大人聽聞皇上被霍無咎殺了,直要撞守軍的刀劍,要他們給文武百個痛快,要殺要剮可以,不必留著他們辱。
霍無咎自然覺得頭疼。
但這會兒,他懷里抱著江隨舟,二人之間不過隔著幾件單薄的衫罷了。
溫熱的溫和起伏的呼吸,源源不斷地傳遞給他,便讓霍無咎覺得,這些七八糟的事也沒那麼難纏,更不必拿來讓江隨舟煩心。
“就是有點瑣碎。”他說。“別的沒什麼。”
江隨舟只覺是他。
他正要抬頭去看霍無咎,霍無咎卻像察覺到了他的機一般,一抬手便將他按回了自己懷里,抱得嚴嚴實實的。
“怎麼,還信不過我?”霍無咎問道。
江隨舟道:“不是,只不過他們總有些不好對付,你又是北梁的人……”
聽他這麼一說,霍無咎心下警鈴大作。
江隨舟這話的意思,十有八九就是想幫他理了。
真是……才剛傷沒兩天,就管這些七八糟的閑事干什麼?
霍無咎一口回絕。
“沒事兒。”他說。“即便是南景舊臣,也不過是群讀書人罷了。我留著他們的命,就是因為對付得了他們。”
江隨舟忙道:“你可不能殺人。”
霍無咎嘖了一聲。
“我在你眼里就是這樣的人?”他垂眼問道。
江隨舟悶悶地笑了起來。
“自然不是。”他說。“只是他們那些讀書人,急之下說話都會難聽些,我怕你一時同他們計較。”
霍無咎在他臉上輕輕了一下。
“那你放心。”他說。“我還怕失手殺了人,回來不好跟你代呢。”
說到這兒,他低下頭去,輕輕了江隨舟的發際。
“反正,你別擔心了,只管好好養傷。”他說。“我能把這地方打下來,難道就管不好了?若是管不好,再打一遍就行了。”
他后頭半句分明是輕飄飄的玩笑話,江隨舟笑了起來。
“好了,知道你會打仗了。”他說。
二人零零碎碎的,你一言我一語,夜便漸漸深了下去。江隨舟喝了藥本就易乏,說著話,便漸漸又困了起來。
霍無咎敏銳地覺察到了。
他也沒說,只漸漸放輕了說話的聲音。片刻之后,均勻細微的呼吸聲,便從他懷里傳了出來。
霍無咎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去,目的便是江隨舟的睡。
他靜靜靠在自己懷里,睡得很踏實。
這一認識,讓霍無咎整顆心都麻麻的,有點,得一塌糊涂。
這是他這二十余年生命中,所見過的最好的人。他向來眼高于頂,卻頭一次有了將一個人占為己有、卻又踟躕不敢前的心思。
而現在,他所有的癡妄和幻想,全都了真。
他終于將這個人摟進了懷中,自然不舍得讓他再經一點點風雨了。
他自會全都擋在后,不管這些事他擅長,還是不擅長。
第98章
江隨舟明顯覺到了霍無咎這幾天的疲憊。
他從來不說,每日忙完了朝中的事便也如常到江隨舟這里來,要親自看一看江隨舟恢復的如何,再一直陪到江隨舟睡著。
他的神仍舊是如常的,但眼底的烏青卻日甚一日地重了。
江隨舟每次開口想問,便又被霍無咎搪塞著堵回去,只同他說沒事。
他便也沒法再問。
便這般過了幾日,江隨舟恢復得不錯,漸漸地也能下地走路了。
他上的傷都結了痂,便日甚一日地好。李長寧醫又奇佳,見他傷口恢復得好,便又給他添了幾味補氣的藥材,替他溫養起基來。
但霍無咎卻仍不放心。
見著江隨舟下地彈,他便如臨大敵,渾的神經都繃起來,沒一會兒便要扶著他回去。
旁側的魏楷有些不忍直視。
他們將軍自個兒只要不缺胳膊,再重的傷都是一切如舊的。他自己如此,下時便也是如此,哪里見過他這麼謹小慎微的模樣。
果真,之一字,最是能讓人更改。
而江隨舟這幾日雖不多言,卻一直默默地觀察著霍無咎的狀態。
他知道霍無咎要強,且十分能忍,即便到了他支撐不住的時候,也不會主示弱。更何況,自己這些時日了傷,霍無咎對他謹小慎微的,他要面對的那些事,自然也瞞得更深了。
但江隨舟卻不想放任他這般。
霍無咎以往這麼逞強,那是因為他確實孑然一。人都道他是堅不可摧的戰神,誰都依靠著他,他自然無從依靠,只能自己撐著。
但而今卻不應該還這般照舊了。
江隨舟靜靜等著,一直到了這一日。
霍無咎一早走后,他喝了李長寧送來的藥,覺得神不錯,上也輕快些,便下了床榻,去宮殿外走了一圈。
而今他住的地方就在原先后主的寢宮后頭,原該是寵妃住的宮殿,只因著后主總是一碗水端平,故而閑置了許久。
院中景致極佳,跟在旁邊的孟潛山還笑嘻嘻地告訴他,霍將軍此時在偏殿住著呢,日日陪在這兒。
他話說得甜,面上笑得也喜慶,江隨舟淡笑著看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他抬眼往遠看去,便見宮苑中一步一景,將金碧輝煌的層層樓閣映襯得頗有生趣。
他今日出門,自不是為了看這些的。
他只是想試試,自己而今恢復得如何,能走多遠。
這嘗試的結果倒是令他滿意。
他在廊下站了一會兒,便回了屋子,一直等到了夜時分。
眼看著過了二更,霍無咎卻還是沒回來。平日里的這個時候,他已然鉆到江隨舟的宮里來了,今日這般,想必是又遇到了什麼麻煩。
江隨舟靜靜坐在那兒等了一會,便起了。
見他下床,孟潛山連忙迎了上來:“王爺?”
便聽江隨舟淡聲道:“更,再讓人去備步輦,我出去一趟。”
孟潛山連忙勸道:“王爺,這外頭更深重的,您傷還沒好……”
“那就替我備一件厚一點的大氅。”江隨舟道。
孟潛山還在猶豫:“這……”
便見江隨舟抬眼看他:“怎麼,我說話是不管用了?”
孟潛山左手右手,有點局促。
就聽江隨舟道:“是霍無咎吩咐過吧?你只管去,他不會把你怎麼樣。”
孟潛山見江隨舟態度堅決,著實沒了辦法,只好一咬牙一跺腳,應了下來。
——
霍無咎那邊的確有些焦頭爛額。
原本那些難以理的龐黨文,這個時候反而安分了不。他們本就是墻頭草,利盡則散、權失則棄,當初大權在握的是龐紹,他們便追隨龐紹左右,如今手握大權和重兵的是霍無咎,他們便乖得不得了,半點都不給霍無咎找麻煩。
難辦的是那幫自詡清流的書呆子。
景朝亡了。他們便終日地要尋死覓活,對著守軍破口大罵都是輕的。但霍無咎卻不能放縱他們死,畢竟死得朝臣多了,天下便也要人心惶惶。
這些人沒有一天不給他找麻煩的。
這也就罷了,幾日下來,霍無咎應對起來倒也算練。但是這一日,最讓他心生煩躁的,是他叔父。
南景的打作自然逃不過北梁的眼睛。北梁的新帝昭元帝、霍無咎的叔父,已經派人給他送來了信件,這日便到了。
信上蓋著皇印,千真萬確。
霍無咎將那信囫圇放在桌上,正兀自心煩,便又有人來報,說齊旻齊大人今天又尋死,幸好攔得快,沒死,但卻了點輕傷。
這消息便像火星落進了干柴堆里。
“讓你們看個人都看不好?”霍無咎怒道。“不過是個手無縛之力的老頭,能把你們折騰這幅慫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