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躬謝恩,卻聽龐紹又開口道:“不過,張大人。”
那員忙應聲:“大司徒?”
就見龐紹從小泥爐上提起了茶壺,爐中的火焰一下一下地跳躍著,泛著熱紅的。
“人呢,若是做錯了事,就一定要付出代價。”龐紹沒有抬眼,一邊慢條斯理地倒茶,一邊道。
“這代價,若是自己不主付的話,就不能怪旁人翻倍地去取了。”
說完,他放下茶壺,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員。
便見那員一愣,繼而連連作揖道:“多謝大司徒,多謝大司徒!”
龐紹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懶洋洋地擺了擺。
那員退了下去。
龐紹吹著熱茶喝了一口,淡笑著贊道:“江南的龍井,確實比鄴城的要清些。”
說著,他拿起茶壺對旁側的員道:“你也嘗嘗?”
那員正是此番負責抄沒清點陳悌府中贓款的員。
他豈敢讓龐紹給他倒茶,連忙雙手將茶壺接過,又替龐紹滅了火爐。
“大司徒,您就這麼放過他了?”那員問道。
龐紹嗯了一聲。
“不放過他又如何?本就不是他的錯。”龐紹淡笑,神溫和又寬仁。
但旁邊的員卻是知道龐紹的意思。
他們龐黨之人,也有幾個是曾經招惹過龐紹的人。龐紹抓住了他們的把柄,留了他們的命,將他們納黨羽,這些人便不得不加倍地為龐紹賣命,加倍地給龐紹好。
對龐紹來說,留住他,可比殺了他收益要高。
那員聞言笑起來,順著龐紹的話夸贊道:“大司徒向來寬仁,有大智慧。”
龐紹淡笑不語。
便聽那員接著問道:“那……那陳大人?”
龐紹看向他。
便見那員義憤填膺道:“定然是靖王記恨陳大人,才會出此招!大司徒,咱們總不能就這麼讓靖王得逞吧?”
卻見龐紹搖頭,嘆了口氣,抬眼看向窗外如云的綠萼梅。
“陛下已經下了圣旨,我豈敢違抗?”
他輕飄飄地嘆了口氣,像是看見面前死了只飛過的鳥一般,輕描淡寫。
“只可惜了陳悌那孩子。”
旁邊的員連忙閉,不敢再言語了。
如今朝中說話算數的是誰?閉著眼睛也知道,不是陛下,而是龐大人。
沒有龐大人改不了的圣旨,只有龐大人不想改的圣旨。
這員此番前來,本就為了陳悌的案子來的。他試探了兩句,便大致明白了。
龐紹本就從沒把陳悌放在眼里,只將他當只隨意使喚的狗。這兩次,陳悌自作主張,越過他去結圣上,已經犯了龐紹的忌諱,又被查出藏匿了那麼大數額的、龐紹不知道的金銀,那麼就算皇上不手,龐大人也不會留下他的命。
這員在心里嘆了口氣。
還是陳悌貪念蒙了眼,活得不明白。
如今朝中,誰不是在龐大人手下討生活?背著他做小作,能有什麼好下場?
那麼,這給員也弄清了自己該怎麼做。
自然是在陳悌臨死之前多踩他一腳,換龐紹個高興,再在將金銀古董送國庫的過程中,想辦法捋走二三,送到龐大人的府上來。
這員暗自打算了起來。
便聽旁邊的龐紹忽然淡淡慨了一句。
“就是沒想到,這關進了籠中的敗犬,原還在盤算著怎麼咬人呢。”
員不解。
龐紹也沒跟他解釋的意思,垂眼喝茶,掩住了眼里的厲。
“有意思的很。”
——
江隨舟雖不在龐紹側,卻也知道龐紹有多恨他。
陳悌雖不是個大,但朝中誰人不知他是龐紹的遠親,是龐紹的人?即便龐紹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自有自己的小算盤,但置了陳悌,就是在公然打龐紹的臉。
那是不痛不,極侮辱的一記冷刀子。
不過,這并不妨礙江隨舟心里高興。
他早看陳悌不順眼了,這次既順手救了季攸,又解決掉了陳悌,對他來說,可是一箭雙雕的好結果。
至于龐紹會怎麼記恨他……
反正他即便什麼也不做,龐紹也不會放過他,不如便同他斗斗法,讓他也討不到好。
自從得到消息起,江隨舟便心極好,剛在霍無咎床榻前坐定,便被霍無咎看出來了。
“你今日如何?”江隨舟問道。
霍無咎面仍舊難看,但神卻是自如的。他手背上青筋分明,但卻還分得出兩分神,多看了江隨舟幾眼。
江隨舟看出了他的打量,雙眼亮晶晶地看向霍無咎,只等著他開口問自己。
畢竟,放眼現在這整個世界,真能同他說得了話的沒幾個人,更沒什麼人能分他的喜悅。
但霍無咎算得一個。
卻見霍無咎頓了頓,收回目,淡聲道:“好著的。”
竟沒再說別的。
江隨舟只覺一口氣被驟然憋在中,不上不下的,難得很。
他一時有些發愣。
怎麼不問!霍無咎他怎麼不問!
卻不知,覷了他一眼的霍無咎,在心底里勾了勾。
這靖王已經恨不得將“我有好事要告訴你”寫在臉上了,只等著他問,卻反倒勾得他想要逗逗他。
霍無咎神淡然,像是本沒發現江隨舟的異狀一般。
便見江隨舟接過了孟潛山遞來的書冊,卻顛來倒去,言又止,就是不見翻書。
那雙黑亮的眼睛,反復瞥了霍無咎好幾眼。
竟是將他逗弄的心思都看了。
他頓了頓,還是開口問道:“怎麼了?”
果然,那雙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霍無咎只覺那雙疼得讓人想殺人的,都離他遠了似的。
便見靖王神矜持,強擺出一副淡然,但那炫耀的神卻藏不住,頗像只討巧兒的貓。
“本王將季攸救下了。”他道。
霍無咎點頭:“是好事。”
便聽江隨舟接著道:“陳悌斬首了。”
霍無咎嗯了一聲,思索片刻,將這兩件事聯系到了一起:“禍水東引?”
江隨舟點頭。
他只定定地看著霍無咎,這副模樣,像是在等人夸一般。霍無咎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夸出了口:“是個妙計。”
卻聽江隨舟重復道:“是陳悌。”
霍無咎一時有些不解:“他怎麼了?”
便見靖王看著他,神滿是理所應當,口而出:“陳悌,你忘了?那個給你遞賞花宴的帖子,想要辱你的那個。”
說著,江隨舟微微一笑:“本王將禍水引到了他的頭上。”
霍無咎一時有些愣。
他才意識到,這靖王這般高興地將這件事告訴他,不是因為他救了那個禮部尚書的命,而是因為……
他想告訴自己,他替自己報仇了。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謝邀,雖然知道他不喜歡我,但是我居然開始瘋狂心了。
魏楷:他不你。
霍無咎:我知道,嘿嘿。
魏楷:?
第48章
不過,江隨舟的高興并沒持續幾天。
陳悌被定罪之后,因著齊旻不依不饒,反復上書,惹得后主不厭其煩,便干脆連帶著陳悌幾個在禮部的同黨都定了罪。雖罪名沒有陳悌那麼嚴重,卻多都被降了職位。
但江隨舟卻沒想到,季攸也在那些人的行列之中。
原本此案到此為止,便再跟他沒有任何關聯,卻在他被放出大獄的兩日之后,被以治下不嚴的罪名貶了,被調任去了徽州。
徽州并不算太遠,也不似嶺南偏僻,但到了季攸這個歲數,京外貶,便相當于被斷了仕途。
季攸上本就沒了罪名,龐紹卻還要想方設法地刁難他一番,這才想出了這麼個主意。江隨舟略一思考便知,必然是龐紹借著季攸與他斗法,借以警告他。
龐紹是在告訴他,在他龐紹的手底下,即便救人救功了,也不會落得好下場。
江隨舟只覺一口氣堵在了口。
他接連兩日都沒有去找霍無咎,在自己的書房里尋出了些原主所藏的孤本,連帶著些作為盤纏的銀票,讓孟潛山一并送去了季攸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