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沒有言語,只冷冷看著他,目中帶著兩分審視和警告。
顧長筠立馬便覺察到了,微微眨了眨眼,笑瞇瞇地道:“果然,主上還是不吃甜。只是可惜了這道江南名菜,三年都不得王爺的眼。”
江隨舟卻緩緩放下筷子。
“你膽子很大。”他垂眼看著桌面,淡淡說道。
顧長筠看著他,一時沒有說話。
江隨舟問道:“可試出了你想要的結果?”
顧長筠頓了頓,繼而輕輕笑出了聲。
“主上這說的哪里話?屬下不過是瞧著這幾日府上運來的鱖魚新鮮,想讓他們做與主上嘗嘗罷了。”
江隨舟的指節緩緩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扣。
若是了解他的人在這兒,一定能看出,這是他看穿了對方的謊言,思考對策時習慣的作。
江隨舟知道,他們是看出自己不是原主了。
他有過心理準備。畢竟這二人,是原主頗為信任的幕僚,不說朝夕相,也定然知知底。而這兩人既能被原主納麾下,便絕不可能是等閑之輩,想要糊弄住他們,本就是一件很難的事。
但他沒想到,在見第二面時,對方就開始試探他了。
這證明,從他們見第一面開始,這兩人就覺察到了他與原主的不同。
指節和木制桌面一下一下地撞,聲音輕緩,在安靜一片的室開。
就在這時,一直候在一側的徐渡開口了。
“主上恕罪,長筠不過是有些淘氣罷了。”他站起來。
江隨舟看向他,就見徐渡沖著他深深行了一禮。
“但是,主上放心,無論發生什麼,他對主上的忠誠都天地可鑒。”
這就是在表忠心了。
江隨舟知道,他是在告訴他,無論他如今變了誰,只要仍舊是他們的主子,他們都會忠于他。
他垂下眼,喝了口茶,將滿口的甜膩了下去。
口說無憑,他自然不會相信。
但是他也知道,如今他的份,是三人之間不言自明的事。他做出了警告,對方也表明了忠心,此時再作任何迫,都沒有用了。
他需要事實來證明,徐渡所說的忠心是真是假。在這之前,他要做的,是想辦法去找到能夠制約對方、使他們不背叛自己的砝碼。
江隨舟重新拿起筷子,像是方才的對峙并沒有發生過一般,平靜地同他們談起了自己昨日收到的那封信。
徐渡和顧長筠也如同無事發生一般,同他細細商討起那封信的容來。
與他們上次會面一樣,這兩人的思維有條有理,頭頭是道,并且頗有一番見解,提出對策時,通常一針見,與江隨舟據史料做出的分析不謀而合。
就仿佛他真的就是原主,盡心竭力,沒有半點保留。
江隨舟分辨不清,他們是在刻意偽裝,還是真的不在意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原本的靖王。但無論原因是什麼,他們提出的分析卻是可取的,江隨舟斟酌過后,將自認有用的部分記了下來。
于是等用完了膳,這幾日發生的大小事務商議完畢,江隨舟便起離開了。
——雖說在這里過一夜,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他如今怎麼說也是個掉了馬甲的人,再在原主屬下這兒過夜,他想想就覺得是一件很煎熬的事。
那二人紛紛跟著他起,行禮送他離開了。
一直到隨從的下人們簇擁著江隨舟出了院子院子,二人才重新在桌邊坐了下來。
顧長筠輕輕笑出了聲。
“被他發現了。”他說。
徐渡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早同你說過,不要捉弄他。”
顧長筠不以為意地一挑眉。
“只是沒想到,他能這麼敏銳。”他說。“不過你看,他不是也沒有生氣?”
徐渡瞥他一眼。
“未見得。”他說。
顧長筠笑了幾聲。
“管他呢。”他說。“我只是想看看,這位聰明心的新主子,接下來會做什麼。”
——
江隨舟回到安堂,卻沒有回臥房,而是趁著天尚早,到書房去了一趟。
原主在書房里存下的,除了信件之外,還有許多其他可查的信息,但因著放得極度蔽,且數量很大,所以江隨舟到現在也沒有將原主書房中的信息徹查一遍。
而今,他心里有個猜測,想要試著從書房中所存的信息里找出些什麼。
這一找,就是兩個時辰,一直到了即將三更天時。
他翻到了一本原主放在書桌深的賬本。
那賬本原沒什麼特殊的,但江隨舟發現,這賬上的支出數額很大,且每次出賬都是當月的十五日,而這些銀兩,竟是原主親自到徐渡的手里。
除此之外,賬上還有一筆開支,每月雖有輕微的浮,但數額卻很小。
按說,這麼的一筆錢,不至于原主拿來記賬。既然記錄在冊,那麼這些錢的用途,一定非常重要。
每月出賬的日期,也是十五號。
江隨舟心下有了打算。
他思量了許久,直到孟潛山前來敲門,提醒他夜深了,明日還要去大朝會,他才將賬本妥當地收起來,回了自己的臥房。
此時夜已經深了下去,下人們大多早早歇下了,只剩下了幾個值守夜的。
孟潛山替他推開了房門,江隨舟方踏進去,就見霍無咎正坐在燈下看書。
他皺著眉,單手支在額側,有一下沒一下地點,似乎是對書上的容不大理解,顯得有點煩躁。
聽見門口的響,霍無咎抬眼,就見江隨舟一邊披風,一邊往房中走。
他目微不可聞地一頓,停在了江隨舟上。
……怎麼回來了?
江隨舟將披風放在孟潛山的手里,一轉頭,就見霍無咎坐在那兒,單手拿著書,像沒看見他似的。
江隨舟心下竟有點莫名的放松。
他在禮部即便再當咸魚,也要防備著各個同僚,時刻擺出一副靖王該有的模樣;待他回到府上,那兩個目如電的僚屬,就夠他應付的了。
反而這個霍無咎,天對自己答不理的,極開口跟他說話,甚至連眼神也欠奉,反而讓他覺得放松。
這種氛圍之下,江隨舟甚至約生出了幾分回到家中的輕快。
這麼想著,江隨舟有些自嘲地輕嘆了口氣。
他是得過得多苦,才會覺得霍無咎面目可啊?
聽他嘆氣,孟潛山只當他是累了,連忙扶住他,引著他到后間洗漱去了。
待兩人的影消失在了屏風后,目一直落在書冊上的霍無咎緩緩抬眼,看向他的背影。
……有些難辦。
原本今天上午,他聽孟潛山說什麼“他去顧夫人那兒都是為了您”,還覺得這太監有病,但如今看夜這般深,靖王還要趕回來,霍無咎便也覺得不大對勁了。
這人一廂愿地心悅自己便罷了,如今竟連自己原本的妾室都不寵幸了,眼地要跑回來睡坐榻……
霍無咎皺眉,手指在椅上緩緩點了點。
莫非真是因為自己?
他向來不喜歡虧欠別人,無論質上還是上。因此,他尤其討厭他人一廂愿地給他些他不需要的東西,他也從來不會領。
比如靖王這般。
霍無咎收回了目,重新垂下眼,看回手里的那本書。
這書是個景朝大儒寫的,滿篇仁義道德,講話也羅里吧嗦。霍無咎原本看這書,心里就夠煩的了,靖王又突然回來,怎麼說也該讓他心更差才對。
但再看這書時,霍無咎的眉頭,卻莫名有些皺不起來了。
似乎這陳腐愚昧的大儒,也忽然變得沒那麼面目可憎了一般。
第20章
次日又是大朝會。
江隨舟一想到后主那副尊榮,心里多有點抵,一早匆匆用了膳,便出門了。
卻沒想到,剛進正門,他便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巧啊,靖王殿下。”那人原想擺出一副皮笑不笑的模樣,但因著長得太丑,便顯得很兇惡,藏不住他眼中的反和惡意。
江隨舟飛快地打量了他一通。
穿著四品武的服,瞧上去三四十歲的模樣,人生得高大,且長得尤其黑,頂著一副絡腮胡,瞪著一雙圓眼,頗似鐘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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