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積寺依山傍水，佛塔、殿堂重重疊疊，占地十分廣闊。眷們能去的地方就那麼幾個，所以佛寺除了上香，也包含游玩的功能。

三月，香積寺桃花盛開，慕明棠和祝太太、祝家幾位小姐求了簽后，又順理章去后院看花。謝玄辰和祝楊宏護送眷出門，子們在前面看花，他們倆就走在后面，慢悠悠地跟著。

兩邊鳥語花香，落紅如雨，祝楊宏和謝玄辰雖然都欣賞不了花有什麼可看的，可是置于這樣的環境中，神也不知不覺放松。祝楊宏隨意和謝玄辰說著話，問：“許久不見，王爺近來可好？”

謝玄辰也不深究祝楊宏這話到底是問什麼，反正見了面問安，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謝玄辰眼神著前面，隨口道：“尚可。”

尚可。祝楊宏默默琢磨了一會這兩個字的含義，他問的含糊，謝玄辰答的也含糊。這其中的涵，就只能靠兩個人意會了。

祝楊宏心中揣，不由悄悄看向謝玄辰，想從謝玄辰的神態上看出些端倪。他這樣一看，才發現謝玄辰的目一直落在前面。

祝楊宏順著看過去，見自己的兒正跟在安王妃后，不時指著路邊的花給慕明棠看。祝楊宏有自知之明，至知道謝玄辰不會在看他的兒，那就是在看王妃了。

祝楊宏不由想起曾經謝玄辰的模樣，那時候的謝玄辰年輕狂，英姿發，滿眼都是蓬的野心，哪里會有閑心賞花看月。可是現在，謝玄辰緩步行走在花樹下，眉目依然英氣，眼神卻有了不經意的溫，仿佛曾經那把咄咄人的利劍藏刀鞘中，不再讓人著就生出戒備，可是殺傷力卻比往日更甚。

今昔這番對比，不由讓祝楊宏心復雜。也是此刻氣氛輕松，祝楊宏帶著談笑的口吻，和謝玄辰說起家常來：“王爺名早，這個年紀對于建功立業來說著實年輕，可是放在家中，也不算小了。王爺既然已經家，這兩年又有難得的安穩日子，為何還不考慮要孩子？”

謝玄辰本來只分了一小部分注意力給祝楊宏，等聽到祝楊宏的話，他狠狠怔了一下，才接上話：“你說孩子？”

祝楊宏以為謝玄辰還是年人心態，或者小年輕夫婦還想多過兩年二人世界，所以這段時間故意不要孩子。祝楊宏拋卻政治立場，單純以一個過來人的口吻，勸道：“末將知道王爺還年輕，不被孩子束縛，可是從軍之人生死無常，等王爺再大一大，就知道如今這種早出晚歸、平平淡淡的日子有多可貴了。趁現在難得安穩，正該為子嗣做打算。”

謝玄辰一直端著表，努力表現出一種寵辱不驚、見慣風雨的淡定來。可是他的心里，卻掀起狂風巨浪。

他這是被人，催起要孩子來了？

天地可鑒，他到現在為止規矩的很，無論白天黑夜沒有毫越距，他去哪里搞個孩子出來？

然而這種事并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反正謝玄辰是不好意思和曾經共事的同僚說，你別看我親了快一年，其實并沒有行過夫妻之事，甚至，連擁抱之外的接都沒有。

謝玄辰扎心了，他到很難，于是努力在外人面前維持著經百戰的模樣，口穩淡淡，說：“急什麼，我和都年輕，現在還不急著要孩子。”

祝楊宏一聽就明白了，愈發苦口婆心：“王爺和王妃正值年輕，想多輕松兩年在所難免。可是末將卻覺得，趁著這段時間清閑，王爺守家在地，正該趕要孩子。不然萬一什麼時候戰忙起來，王爺不得不掛帥出征，缺席了孩子長，日后回想起來，終究是憾事。”

謝玄辰聽到怔了一怔，這樣的口吻他非常悉，之前還在軍中打仗時，閑暇時和眾人聊天，許多人都曾有過這樣的嘆。沒想到祝楊宏堂堂鎮守一方主帥，竟也有同樣的憾。

謝玄辰問道：“你家長子，已經多大了？”

“今年十八，只比王爺小一點。”祝楊宏嘆，“他和老二出生的時候，我也和王爺一樣，一心想著打仗，收復失地，總覺得家事瑣碎輕微，緩一緩不要。可是前年，我的次子戰亡于戰場上，我為他送靈時，才驚覺我上一次和他閑話家常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從小到大，我專門陪著他們的時間，太了。”

謝玄辰無聲嘆了口氣，男人之間表達總不如子充沛，謝玄辰也只是拍了拍祝楊宏的肩膀，低聲說：“節哀。”

祝楊宏慢慢搖頭，說道：“所以去年，我便了退的心思，從前線上撤下來了。我已經缺席了好幾個兒子的長，好歹不要再缺席兒們的。們馬上就要出嫁，若是錯過了這段時間，等們到了夫家，我和們一年只能見一兩次，那就更和陌生人一樣了。趁們現在還在室，盡量多陪陪家里。王爺不要嫌我逾越，正是因為我抱憾終生，才忍不住多和你說兩句。”

“我明白。”謝玄辰說道，“我父親從小也沒時間管我，所以直到最后，我和他的關系都非常張。等我母親死后，我和他連好好見面都做不到。”

祝楊宏說他憾，謝玄辰又何嘗不憾呢？謝毅雖然對他嚴厲，不假辭，可是畢竟是他父親。殷夫人走后，謝毅就是這世上，他最后的脈親人了。

可是謝毅卻也突兀離世，他甚至連謝毅的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這些事說起來就是一筆糊涂賬，謝毅扶正外室，算不得一個好父親，謝玄辰作為兒子也沒做多好。謝玄辰至希，日后他的兒子，不要再重蹈他們父子的覆轍。

祝楊宏和謝玄辰開始相互防備，相互試探，現在說起家事來，反倒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祝楊宏說道：“我幾個兒說親一事，多謝王妃出力。若沒有王妃牽線，們幾個孩子的婚事指不定要多難呢。王妃這個人，我們祝家虧欠大了，末將銘記在心，激不盡。”

謝玄辰說：“總是待在府里，也時常無聊。難得有和投緣的，以后，還勞煩你夫人多陪走。有人邀約，才能放心出門。”

謝玄辰雖然不服氣慕明棠說他無聊，但至有自知之明，總是待在王府里，確實悶的。能有一個話題投機又信得過的人陪慕明棠到外面散心，著實難得。

兩人相互托了人后，關系變得前所未有的融洽。祝楊宏借著勢頭，趁機說起樞院的瑣事來。祝楊宏雖然調回京城，是眾人眼里是了不得的升遷，可是祝楊宏這段時間在樞院的經歷，卻不甚愉快。

他是武將，而樞院，乃至全京城的員，基本都是文。武將和文天生有隔閡，祝楊宏實在和那群人談不到一起去。

這樣一來他的位置非常尷尬，武將覺得他升遷，春風得意，和文同進同出，難免會心有芥；而文卻又看不上他是個莽夫，有什麼要事都不讓他經手，還防著他。就連皇帝，也只是把他放在明面上當擺設，其實并不委以重任。

這樣的境遇，和祝楊宏想象中天差地別。祝楊宏在雅州時，乃是名鎮一方的主帥，下屬對他畢恭畢敬，百姓見了他也尊敬有加，沒想到到了王都京城，待遇卻完全翻了個個。

只因為祝楊宏是武，所以生來就低一等，文和他說話，他應該到榮幸，就算被甩冷臉，也是應有之事。祝楊宏已經徹底意識到，在這種環境下，他永無出頭之日。

這種覺并不好，祝楊宏自己尷尬就算了，他自己半生已過，浮名已是虛妄，可是兒的親事也到影響，就讓祝楊宏非常難以接。

所以祝楊宏說激慕明棠并不是客氣，如果沒有慕明棠牽線，祝家一開始就進不去京城的圈子，更不會有人相看他的兒。現在有慕明棠的面子在，祝太太的社況已經大大改善，然而即便如此，祝雨青幾個姐妹，還是被文太太挑挑揀揀，評頭論足。

祝楊宏的一輩子已經快要過去，功名利祿對他而言，已經沒那麼重要了。可是祝楊宏卻絕地發現，如果任由這風氣蔓延下去，他的子子孫孫都要像他一樣到歧視，甚至還遠不如他。

事關兒，祝楊宏就坐不住了。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執政者不同，上下風氣也是截然不同的。皇帝擺明了忌憚武將，想妥協求安，宮中現如今幾位皇子，也沒一位是和軍中有關系的。

思來想去，他們的出路，他們子孫的出路，乃至整個國家的出路，還是落在岐王謝玄辰上。

祝楊宏從過年開始，反反復復想了許久，終于下定決心多和謝玄辰走近。然而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謝玄辰的健康，至不要隨時都可能咽氣。如果能有一個子嗣，那就更好了。

想到這里，祝楊宏從政治立場和男人立場，都十分真誠地勸謝玄辰：“王爺，凡事趕早不趕晚。你如今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該有孩子的時候了。”

要是別人，祝楊宏一定當面問了，親一年了還沒有靜，命中未免太低。若是文人，一年生不出孩子尚很常見，但是放在武將中……是真的低。

謝玄辰從祝楊宏的語氣中分辨出他的話外之音，臉漸漸變得難看。

慕明棠今日爬了山，還在佛寺里看了許久桃花，實在神清氣爽，就連回府之后也一直保持著好心。

可是謝玄辰，好像并不是這樣。

他從佛寺的后半截就變得很沉默，總是一副在思考什麼的樣子。現在都回家了，他看著興致也不太高。

慕明棠打算當一回解語花，很心地湊到謝玄辰邊，問：“你怎麼了？怎麼看著郁郁寡歡？”

謝玄辰瞟了慕明棠一眼：“什麼形容，我是那種傷春悲秋惡心兮兮的人嗎？”

慕明棠言又止，惡心兮兮不至于，可是傷春悲秋，謝玄辰還真有。

慕明棠早就發現了，他們兩人中，雖然慕明棠是子，謝玄辰是個武力高強的男子，但其實謝玄辰才是那個心思多的人。反而是慕明棠，心賊大。

謝玄辰是真的容易胡思想。就比方現在，慕明棠不知道又是哪里到了這位主纖細脆弱的玻璃心，讓他抑郁了一路。

慕明棠猜不到謝玄辰的心思，干脆直接問了：“你在佛寺的時候心就不太好，為什麼？祝楊宏和你說什麼了？”

謝玄辰眉梢一挑，問：“你真的要聽？”

“當然。”

“好。”謝玄辰點點頭，低頭瞧了一眼，突然笑了，“他問我們什麼時候要孩子，他好給你送份重禮，以還你給祝家兒牽線的人。”

慕明棠怔住，整個人都懵了。

謝玄辰眼中浮出笑意，好整以暇地看著。慕明棠呆了一會，發現謝玄辰看著笑，慢慢反應過來：“你又拿我開玩笑？”

“哪里來的又？”

“果然是你在騙我。”慕明棠不知道松了口氣還是什麼，好歹覺得沒那麼尷尬了，“你這個人屢教不改，到底真的假的？”

慕明棠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顯而易見是急了。謝玄辰慢悠慢悠地，說：“當然是假的。”

慕明棠剛剛放松下去，就聽到謝玄辰繼續說：“他沒打算給孩子包紅包，送禮是我自己說的。”

慕明棠臉都呆住了，愣了愣，氣得去打謝玄辰：“你有完沒完！”

謝玄辰微微向后仰，穩穩握住慕明棠的手：“這是真的。我真沒騙你，你不信大可去問祝楊宏。”

慕明棠臉越來越紅，連手腳都不自在了。這麼尷尬的話題，慕明棠完全不知道謝玄辰為什麼可以如此鎮定，甚至能毫不避諱地看著的眼睛。

慕明棠也想裝出淡定的樣子，可是一張口，的聲音就出賣了：“那你……是怎麼說的？”

“我只能實話實話了。”謝玄辰忍著笑意看向慕明棠，一本正經說道，“畢竟靠我自己又生不出來孩子，這得看你。”

謝玄辰說完不出所料，果然看到慕明棠臉都紅的脖子了。他知道他再賤下去，今天晚上就要獨守空閨了，于是非常乖巧地投案自首：“我逗你玩的，我什麼都沒告訴他。我知道你要罵什麼，你別生氣，慢慢說。”

慕明棠眼睛慢慢瞪大，從懷疑到不可置信再到氣憤，最后已經在發的邊緣。謝玄辰生怕又說出類似分房睡這種話，連忙握住的手，另一只手攬在慕明棠肩膀上，當機立斷轉移話題：“馬上就是你生日了。生日想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