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宜貴嬪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舉起青蔥一般的手指頭，輕輕地著有些發悶的眉心，不知該如何言語。當然清楚李承平的這句話指的是什麼，只是為陛下的妃子，這樣一個本天真爛漫的子，能夠安安穩穩地坐到現在的位置，靠的也是柳氏當年在宮前所勸說的安靜二字，當此局，也說不出來什麼。

如今的皇宮，自三年前便完全改變了格局，太后死了，皇后死了，長公主也死了，淑貴妃被幽在冷宮之中。生了李承平的宜貴嬪，和生下大皇子的寧才人，在京都叛一事中，隨著范閑和大皇子勇敢或被迫地站在了陛下的立場上，叛事變，二位貴人自然水漲船高，寧才人被提了一級，宜貴嬪雖然還是貴嬪，可是隨著年限，也要漸漸晉貴妃。

皇宮里由宜貴嬪和寧才人主事，宜貴嬪好，寧才人又是個不管事的，宮里自然是和風細雨，好好地過了三年好日子，只是隨著八日前書房里的那聲巨響，好日子終于過到了頭。

寧才人因為勇敢地替陳老院長求，而被陛下貶了冷宮，與淑貴妃去做伴——也得虧生了個好兒子，不然以陛下當日的憤怒，只怕直接賜死都是最好的結果。

宜貴嬪如今是宮里唯一的貴主子，三日前開始的選秀活，自然歸一手持，也比其余的人更了解這次突如其來的選秀背后真實的目的。

京都叛之后，陛下還有兩個半兒子，除了遠在東夷城的大殿下，三皇子李承平，還有半個自然指的是范閑。偏生因為陳萍萍謀逆一事，范閑與皇帝之間陷了冷戰，誰也不知道將來這件事到底如何收場。

偏生這兩個半兒子完全吸取了太子和二皇子的教訓。彼此之間地關系極為親近，且不提大殿下與范閑之間的誼，便是范閑與三皇子之間的師生之誼，也穩固的出乎陛下意料之外。

自慶歷七年后。范閑宮很多次，然而與三皇子地接卻了起來，一方面是在三皇子明擺著為儲君的況下，他要避嫌，二來也是皇帝陛下刻意地要減弱范閑對于三皇子的影響力。

而范閑這人即便百無一用，但他有一椿強項極為世人佩服。那便是極能影響自己邊的人，讓邊的人聚心于己，不論是監察院的部分親近員，還是范門四子，還是抱月樓里地嫡系部隊，都證明了這一點。

三皇子是他的學生，雖然自江南回來后，與范閑見面極，可是一時也未曾忘卻范閑的棒教育。早已從當年那個略顯鶩狠辣的孩變了一個斂的皇子。

三位皇子之間并無傾軋妒意，若放在往常，這是一件極為妙的事，在三年前京都叛之后，慶帝自省之余，想必也沒有興趣再去把自己的兒子們都瘋，可是陳萍萍謀逆事發，讓這種看上去很妙的關系，在皇帝陛下的眼中，不再那麼妙。

宜貴嬪很清楚這一點。如果陛下不再完全信任范閑，那麼他必須警惕著自己地兒子們會不會抱團做些什麼，即便這三個兒子抱不團，可若陛下真的對范閑下手，寒了所有人的心，當承平一天一天地大了，皇宮里又會是什麼樣的形？

所以皇帝陛下要選秀，要宮里再多些生育的機。再替他生出幾個兒子來。

宜貴嬪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眉宇間全是憂愁，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李承平卻沒有嘆息，只是輕輕地握著母親的手，宮里多穢事。他自便是這般長大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兩位哥哥為了那把椅子想殺死自己，想殺死父皇。最后自己被另外兩位兄長所救，他早已經發現，皇宮里若是太平一些，人生會順利許多。

然而世上從來沒有這樣好的事。他知道自己與范府地關系太深，如果父皇不再信任范閑，只怕也不安心就這般簡單地將這天下給自己，挑秀宮？父皇是想再生幾個兒子……這是在警惕自己？還是在警惕范閑？

“明日先生要宮請安，或許事沒有這麼糟糕。”李承平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安著母親。

“范閑那小子，倔的厲害，誰知道他明天會不會宮。”宜貴嬪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清楚陛下就算再想生幾個兒子來警告一下漱芳宮和范閑，但那終究是很久以后的事，而且如今的慶國朝堂早已經習慣了李承平是將來的慶國皇帝，甚至比當年的太子殿下位子更穩，陛下也不可能就因為對范府的不信任，就中斷了自己籌謀許久的將來。

只不過真地不清楚陛下和范閑之間真正的問題所在，究竟是陳老院長的死，還是別的什麼問題？如果范閑明日肯認罪低頭，只要他能繼續活在京都里，將來的權力位份自然會慢慢恢復，那麼漱芳宮哪里還需要擔心這些被大臣王公送宮來地秀。

宜貴嬪地眉尖微蹙，眼眸里忽然閃過一道難得一見的冰冷之意，說道：“這些小妮子若安份就好，若真地仗著娘家在朝廷里的那點兒力氣，就想在宮里搞三捻四，本宮斷不會容們。”

畢竟是當了三年名義上宮中之主的子，主持選秀一事，再如何天真爛漫的，早已在這宮里磨滅了大部分，此時冷冷的一句話，自然流出幾尊嚴。

“聽說昨兒那些秀剛宮，便被母親趕了三人出去。”李承平誠懇地勸道：“畢竟是父皇的意思，您若是做的過明顯了些，怕父皇不高興。”

“你父皇即便知道了也是高興的，那些沒點兒眼力價兒的小丫頭……”宜貴嬪冷笑說道：“國朝也是久不選秀了，從太常寺到禮部都一點兒規矩也沒有，什麼樣人家的兒都往宮里送。也不知道們是在娘家聽到了些什麼，一進宮便大把地灑銀子，偏那些宮嬤嬤大概也是許久沒有吃過這種銀子。竟生了。”

著三皇子平靜說道：“那幾個秀一宮便打聽著宮里的形，各宮里的主子們不好議論什麼，但議論起書房里那位，卻是什麼話都敢說……到底不是什麼正經大臣府里地人家。都是些快破落的王公舊臣，大約不清楚范家柳府是什麼樣的來頭，居然天真地以為范府真的失勢，那位卻不知為何得了陛下地歡心，便將那些言辭的鋒頭，對對準了那位……說的話不知有多難聽。”

“我將那三個秀趕出宮去。既是給剩下來的提個醒兒，也是替們家保命。”宜貴嬪輕輕地抿了抿鬢邊的發，幽幽說道：“且不說陛下若真聽到了這等議論，會怒什麼模樣，只要這些話傳到范閑的耳朵里，你說待事平息后，這些秀府上會凄慘什麼模樣。”

李承平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若最近地事態真的平息了，只怕母親不得添油加醋說給先生聽。”

宜貴嬪眉開眼笑啐了一口：“這孩子瞎說話。母親哪里是這樣的人。”

李承平撓了撓頭，言又止說道：“可是父皇總是把范家小姐留在書房里，總歸是不合規矩。”

宜貴嬪沉默許久后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其實心里清楚，那個讓自己變人的男人，那個天底下最強大的男人，其實也是會到孤獨而已，在他的眼里，宮里的人們似乎都有所索求。或許只有那位與皇宮毫無瓜葛的范家小姐，才會讓他真正地到無所求吧。

陛下喜歡什麼，就是喜歡旁的人對自己無所求，一念及此，宜貴嬪地面有些索然，著李承平溫和說道：“你也去冷宮，仔細陛下不高興。”

“淑貴妃被打冷宮，可是終究是二哥的親生母親。往年待我們幾個兄弟并不差，和二哥做的事沒有關系。”李承平低聲解釋道：“如今寧姨也被打冷宮，我總得去看看。”

宜貴嬪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知道三皇子之所以常去冷宮探。在宮里得了個寬仁的名聲。也讓陛下有些意外的欣賞……全是因為范閑的囑咐，三年前京都叛時。據說范閑曾經親口答應臨死的二皇子，替他照顧淑貴妃。

漱芳宮里的母子二人輕聲說著選秀的事，說著書房里那位姑娘的事，與此同時，書房里地那位姑娘已經攙扶著傷勢未愈的皇帝陛下走了一圈，將將要回到書房。

正如宜貴嬪所言，皇帝陛下只是欣賞這位子，卻不會荒唐地產生別的什麼想法，已經進了大宗師的境界，早就將男之事看穿了，之所以選秀，更多的還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而在散步的路途中，皇帝陛下當然不會和范若若說選秀的事，只是隨意地議論著京都這八日里地風雨，以及范閑的事。

當然，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皇帝陛下在說，范若若在聽，皇帝是被范家祖母一手大的，對于范家人自然有種天然的親近。皇帝此生沒有兒，自林婉兒搬出皇宮之后，似乎再也找不到這種比較溫暖的覺。

二人在前面行著，姚太監等一批人在后面遠遠張綴著，黑夜里散步，這個隊伍看上去不免有些可笑。

便在將要轉到書房前正道地石門旁，皇帝陛下卻定住了腳步，看著石門旁邊躬著子地那名太監，沉默許久后問道：“最近跟著戴公公怎麼樣？”

這名太監正是當年書房里的紅人，洪竹，三年前地事淡了后，他這些日子跟著戴公公在進行文卷方面的差使，今日在夜里偶遇圣駕，他心復雜地候在一旁，卻不料陛下會忽然向自己問好，他趕著著聲音回話。

皇帝滿意地看了他一眼，他當年是極喜歡這個機靈的小太監的，不然也不會讓他在書房里親跟著，后來又把他派到東宮里去當首領太監。只是因為一些很湊巧的事，洪竹陷了進去，但饒是如此，皇帝依舊沒有殺他。

忽然間皇帝心頭一。想到先前看到那輛椅時，所想到那一日冬雪，范閑宮時的場景，當日推著椅的小太監正是洪竹……漸漸地，皇帝的眼眸里閃過一笑意，想起以前范閑那小子似乎很不喜歡這個小太監。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麼，開口吩咐道：“從明日起，回書房。”

洪竹大喜過，跪在地上，含糊不清地謝恩叩首，只是沒有人注意到他低垂地眼眸里閃過了一復雜的神。

皇帝有些厭煩地揮了揮手，便跟范若若兩人進了石門。皇帝忽然開口說道：“雪雨天，見朕不用下跪，這是朕即位之后就定下的規矩。今兒下了雨，地上仍是的，所以洪竹不用跪。”

范若若微怔看了陛下一眼，不知道陛下為什麼要說這個。

“朕……難道真不是一個好皇帝嗎？”將要行走到書房外，皇帝忽然停住了腳步，十分平靜，卻又十分認真問道。

有問必有答，此時他地邊只有范若若，自然是等著范若若來做一個評判。范若若的心頭微凜，暗想自己又不是經世大儒。又不是史筆如椽的學家，哪里有資格來評判這樣大的題目？然而皇帝沒有邁步，只是平靜地等著開口應話。

范若若沉默了很久很久，想起了這些天在書房里所看到的一幕一幕，以及這皇宮里的各細節，想到自己游于天下，所見到地州郡里慶國百姓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