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聶宇晟才是真正地般配,舉手投足,都像是一路人。不像和聶宇晟,已經隔著山重水遠的距離。也許今生今世,都不該和他再有任何集。
塵歸塵,土歸土,自己做的事,自己負責任。撐住自己滾燙的額頭,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了,現在該怎麼辦呢?
最后把手機拿出來,打給盛方庭。這個時候他應該輸完了,一般來說,他會趁這時機,上網收發一下郵件,順便看看新聞。
果然,接到的電話,他說:“我有時間,你過來吧。”
說有事想和他談,盛方庭有點意外,本來請了假,說今天要帶孩子出去玩。但是現在突然又打電話來說有事想到病房來跟他談,語氣中除了焦慮,只有疲憊,他想昨天走的時候,還是高興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讓變這樣。
見到談靜的時候,他也微微吃了一驚。電話里的聲音只是疲憊,而現在看起來整個人,都像是已經換了個人似的。走路的樣子不太對勁,他這才留意到腳傷了,從包扎的紗布來看,那傷口應該還大。他把目從腳上的傷口,重新移回的臉上,一定是哭過了,因為眼角微微紅腫。他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談靜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后是盛方庭耐心地一句句問,再從凌的回答里,總結出來遇上的困難:的孩子有先天心臟病,現在送到這家醫院來了,但是目前沒辦法籌到醫藥費,希可以預支一部分薪水。
還在試用期,如此艱難的開口,想必真的是被到了絕境。
他想了一想,對說:“對不起,公司沒有這樣的先例。我想即使我替你向上申請,獲得通過的可能也非常渺茫。”
低垂著頭,輕輕地說:“我知道,我只是來試一試。”
其實也本不抱希,只是所有能抱了萬一的機會,都得試一試。
盛方庭突然覺得余心不忍。在職場中,他殺伐決斷,從來不給對手留下任何反擊的余地。在生活中,他冷靜理智,把自己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是個理大于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點厭煩自己的這種理。
偶爾沖一下又何妨?
“這樣吧,我私人借給你一筆款子,三萬夠不夠?”
“不,不用了,盛經理。”談靜很倉皇地看了他一眼,“對不起,打擾您了,我本來就不該來。”
“你可以當按揭,發工資后每月還一部分給我。”他說,“小孩子生病最著急,尤其現在急著住院。我借給你,是救人一命。就好比你在電梯里,救我一命。”
“我怕我還不了。”這是句實話,試用期過后能不能留在公司還是一個問號,以現在的薪水,三萬塊也要不吃不喝將近一年,才能把這錢還上。何況孫平的病就是一個無底,到底怎麼才能攢下錢來?
欠孫志軍,那已經是百般的不得已,是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再欠盛方庭,就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以你的勤,我相信你還得了。”盛方庭習慣了做決定,“就這樣。都火燒眉了,你還猶豫什麼?先讓小孩子住院。你再猶豫,孩子可苦了。”
最后一句話,幾乎讓談靜的眼淚都快掉下來。再猶豫,不是孩子苦,而是快要沒命了。作為一個母親,實在是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盛方庭對說:“走吧,我陪你去押金,我知道這里可以刷信用卡。”
聶宇晟重新去看了孫平,他說服自己,作為一個醫生,自己盡責就好。但是談靜臨走時那個背影,真正讓他覺得很難。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給方主任打了個電話。今天方主任有一臺特級手,還沒有下手臺,聽說是聶宇晟的電話,知道他不是十萬火急,也不會打電話給自己。他手上還拿著鑷子,所以讓護士拿著電話到自己耳邊,問:“什麼事?”
“方主任,CM項目首先確認的那個病人今天病發院了,家長還沒有決定是否接項目補。我看這病人狀態不太好,可能等不了了,慈善機構有一個針對我們醫院試點的先心補助,但是是針對農村戶口的……”
“聶宇晟我慣得你!”方主任氣得在手臺上就咆哮起來,“你腦子進水了是不是?明明不符合申請條件你跟火燒屁似的打電話給我!我平常就是把你給慣的!這病人跟你什麼關系?值得你芝麻綠豆大點事,打電話進手室!我告訴你,聶宇晟,出來我再跟你算賬!”
拿電話的小護士嚇得眼睛連眨,還沒見過方主任發這麼大的脾氣,尤其還是對聶醫生。方主任把頭一偏,示意掛斷電話,然后專心致志地繼續低頭做手。
聶宇晟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才想起來今天方主任有特級手,自己這個電話,確實打得太不合適。旁邊正忙著的李醫生都聽到方主任在電話中的咆哮,他給了聶宇晟一個同的眼神,然后說:“你也真是,忙昏頭了吧?”聶宇晟苦笑了一下,他不是忙昏頭了,永遠就是這樣,只要一遇上談靜,他就昏頭。
但馬上,他就忙昏頭了。救護車送來一個放暑假的孩子,才十歲,在父親的工地上失足,摔到了現澆未凝固的鋼筋混凝土上,進去四鋼筋,傷及多個臟,大外科會診,打開一看,一鋼筋正好頂到心臟下方。心外科一個主任在做特級手,一個主任外地開會去了,一個主任國外進修,還有一個主任也在手室。大外科的主任想也沒想,說聶宇晟呢,剛才不看到他正好在急診,上來做心臟。
公認心外科除了幾位德高重的權威,年輕一輩里技最好的也就是聶宇晟了,手室里各科室負責人就有四五個,聶宇晟臨時被上來,頓時全神貫注,想辦法取鋼筋。那鋼筋的位置特別不好,稍微一下,就會傷到心臟更深。他跟外的醫生搭檔,耗盡心力費了不功夫,才把鋼筋小心翼翼給出來,等心臟下方的傷口理完,才發現自己出了一冷汗。
余下的人都還忙著,他從臺上下來的時候,肝膽外科的韓主任也做完了肝小部切除,因為另一鋼筋也穿了肝臟。韓主任跟他一起走出來摘手套洗手,問他:“今天怎麼沒去看你爸爸?”
“下午急診總有事,忙昏頭了。”
他這才覺得,前后背,抬頭看下鐘,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外面有記者,咱們從后邊走。”
好幾家守在外邊,孩子在工地上被救的時候,就趕到了,一路跟到醫院。這麼嚴重的傷勢,所有人的心都揪著。院辦的行政人員出來應對,說目前還在進行手,況不是特別樂觀。傷孩子的家長連嗓子都哭啞了,馬上現場呼吁捐款,因為這臺大手做下來,家長本沒錢付醫藥費。
韓主任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聶宇晟也嘆了口氣,天在醫院,這種事已經太多了,多到所有人都覺得麻木了,所以他為了孫平打電話給方主任,方主任才說芝麻綠豆大點事。急診里躺著的哪個病人不是命攸關?急診里躺著的哪個病人不是命懸一線?最多的時候聶宇晟一天做五臺手,活了三個,死了兩個,救活的病人家屬痛哭流涕,沒搶救過來的病人家屬亦是痛哭流涕,他能怎麼辦?他又不是神,他只能盡力。
他搭電梯下樓,接到住院醫生的電話,告訴他孫平收到病房了,因為是他的病人,所以特意來問問他還有沒有什麼醫囑。聶宇晟愣了一下,談靜還是找到錢了,這個人比他想像的有辦法。他說:“我去看看病人況吧。”
“三十九床。”
凡是尾數為九的病床都是加床,醫院常年人滿為患,排期手永遠安排不過來,走廊里都加床給病人住院。去年醫院又新建了一幢大樓,仍舊是不夠用。
聶宇晟覺得很累,手臺上站了三個小時,晚飯也沒吃,還要見談靜。
他已經覺得,見談靜比做最復雜的手還要耗費心力。每次見到,他都寧愿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
讓他意外的是,病房里除了談靜和王雨玲,還有盛方庭。聶宇晟記得這個人是舒琴的同事,胃出還是自己找人安排的院。盛方庭還穿著病號服,一見了他,很是客氣:“聶醫生,還沒有謝謝你!”
他只好與盛方庭握手,盛方庭聽說他是孫平的主治醫生,頓時轉過臉對談靜說:“聶醫生人很好,你就放心吧。”
談靜沒有吭聲,聶宇晟俯看了看儀上的心電圖,又問了護士幾句話,還沒有寫醫囑,就聽到外面有高跟鞋嘚嘚的聲音。跟著有人推開門,聲音甜:“聶醫生,你朋友給你送飯來啦!”
舒琴拎著一保溫桶的餃子,微笑著站在推門而的護士后頭,看清楚屋子里的人之后,不由愣了一下。倒是盛方庭先跟打招呼:“舒經理!”
“盛經理!”看著穿病號服的盛方庭,再看看一臉憔悴的談靜,完全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談靜的孩子住院了,我過來看看。”盛方庭輕描淡寫地說。
“噢!”舒琴關心地問,“怎麼了?要不要?”
“咱們別在這兒了。”聶宇晟對舒琴說,“你去我的辦公室等我。”
他并不喜歡舒琴跟談靜站在同一間屋子里,尤其都站在他面前,總讓他有一種覺,覺自己背叛了什麼似的。明明他早就已經跟談靜結束了,明明舒琴也不是小氣的人。但他總覺得自己不應該,讓這兩個人待在一起,尤其是待在自己面前。
“盛經理,也去我辦公室坐會兒吧。”
“不了,我該回病房去了,過會兒護士要量溫測了。”
舒琴跟他去了辦公室,盛方庭也走了,聶宇晟臨走之前,眼角的余看到談靜鎮定了許多,也不像下午那般絕似的,靜靜地坐在兒子的病床前,全神貫注地著輸的那只手,好讓冰涼的能暖和一些。他想,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呢?為什麼把早已經結束的事,把早已經清楚明了的事,還弄得一團糟?
舒琴沒意識到他緒有什麼不對頭,在看來,聶宇晟永遠都是這樣子,太累,懶得說話。而且來了之后,聽說他剛做完一臺外科會診的大手。記者們都還沒走呢,那個摔在工地里的孩子,也沒有離生命危險。
保溫桶里的餃子還是熱的,坐下來看聶宇晟吃餃子,他明顯沒什麼胃口,但仍皺著眉頭,跟吃藥似的,一口口咽下去。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縱然不合胃口,他就是這樣強迫自己進食的。他需要食,下午的手讓他幾乎耗盡了力。
“我們給那孩子捐點錢吧。”舒琴突然說,聶宇晟差點被餃子噎著,抬頭看了一眼,問:“怎麼突然想捐錢?”
“那孩子看上去多可憐啊,才那麼點兒年紀,就吃這麼大的苦。”舒琴了惻之心,“你天在醫院里,都變冷了。”
他并不是變冷了,他只是……嫉妒。
他突然覺得再也咽不下那餃子了,哪怕是勉強自己,也咽不下去了。他說:“你愿意捐你捐,反正我是不會再給錢給的。”
“再給錢?”舒琴莫名其妙,“你已經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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