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將連喻親方婉之的事說出去了。
糾其原因很簡單。
他要去劉衡山出任務了,所以即便是連喻知道這事兒是他說出去的,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了他。
再說這事兒更深一層的意思,他有點想要看熱鬧。將這事兒說出來也是為了讓連喻多挨頓揍,并不存在什麼互幫互助的主仆友誼。
在皮皮心里的認知中,連喻和方婉之是吵不散的。天天相敬如賓的夫妻兩,若是驟然有一天吵了架,那這架得勸,因為搞不好就真的四分五裂了。連喻跟方婉之不一樣。兩人從認識開始就在打仗,相好了也打,打的噼里啪啦飛狗跳,從來就打不散。
正兒八經居家過日子的兩口子哪個不是這樣打過來的?皮皮甚至覺得,這兩口子到了七老八十也是這副互相不服的德行,當然,多數是連喻不服,方大姑娘專治各種不服。
如是想著,皮皮幾乎帶上了一種超然,把個猥瑣公子親睡小姑娘的故事講的淋漓盡致。說完之后,他是十分的酣暢了,至于連喻會不會酣暢,他瞧瞧看了看方大姑娘臉上的臉。
恩...只能說,自求多福了。
連喻這兩天的右眼皮老在跳。跳的一點規律也沒有,后背也總發,像是什麼人跟在后面死瞪著他似的。
自從上次那一封信送出去之后,他每次回府看到方婉之送給他的菜刀,眼皮子都得跳上一陣。
依照連喻的本心,他是想要親自去找一趟方婉之的。奈何最近朝廷里的事兒一件連著一件,實在□□乏,實在沒得一點時間。當然,連喻也得承認,自己的骨子里頭還是有那麼點小不服。
而這點子小不服,就像是青春期的叛逆年都會在額頭上長出的一兩顆小豆一樣,固執的維持著一種自視甚高的小堅持。其實這話說起來,也不是非要擰著來,但是這件事自己已經認了錯,對方還是想削他,心里就有點擰了,不知道這人到底要怎麼哄,著實有些束手無策。
每日忙至深夜回了府里,連喻都會掃一眼桌上的菜刀。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別別扭扭的,了那刀刃,有點等著找上門來砍的意思。
他已經說了對不起了,方婉之還是兇那樣,連簪子都摔斷了。
想到這里,連喻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連帶上那件新得的深紫蟒袍都沒了神,是個沒打采的背影。在一群披著袍的老油條中間,像個穿了大人服的熊孩子,整個人都悶悶的,跟活夠了似的。
連喻確實也承認,沒了方婉之的嘮叨,這日子過的就不像個日子。仔細琢磨起來,就跟前二十七年都是死過來的。
劉元帝的子骨不行了,早朝時候的呵欠一個接一個的打。他不愿意承認自己大限到了,只是沒完沒了的吃著姜皇后煉給他的丹丸。
連喻知道那里沒放什麼好東西,但是沒吭聲。因為整個朝堂的大勢已經定了,劉元帝的子骨冰凍三尺,哪里會是一日之寒。他覺得姜皇后喂給他的是救命丹丸,那就是能救命的東西,沒人至喙。
因為他是君主,因為掌生殺大權,所以即便他此時的思想也愚昧的如曾經信奉過羅盤兒的那些村民一樣,依舊沒人敢張口提醒他。
沒有人會在一件既定的事上去玩命,朝堂上的那些老油條們不會,連喻更不會。
一場應卯,依舊是幾個固定的老臣在那里歌功頌德,其神表,都像是很認真的在鬧著玩兒,那本就是在哄著一個病膏肓的刁鉆病人,反正就是專揀好的說,得過且過,大家安生。
劉元帝說:“連喻,荊州織造的案子給你去審吧,至于鬧事的幾個書生,株連九族。”
連喻如過往一樣應的痛快,只接過圣旨之時皺著眉頭道了一句。
“您不是最近要去祭祀,沾這麼重的腥不太好吧?”
劉元帝想了想,病懨懨的歪在龍椅上。
“那就發配關外吧,但是姚世寧的人頭得砍了,抄家的事兒也一并辦了吧。”
右相張思中站在底下著角,張了大半天的,愣是沒敢對劉元帝說。
“連喻每次抄家都往自己兜里劃拉銀子,抄剩下的還買零食,實際上報的本剩不下多。”
偏生這話他又不好說,因為已經說過一次了,還讓戶部重新徹查了好幾次的賬目,愣是沒發現一紕。
張思中也是在那個時候不敢再找連家的病的。抄家這種事兒,那是刑部和戶部一起督辦的,連家平日從來不鋒芒,更沒見過在朝中跟誰走的近過。那時候那麼徹頭徹尾的盤查,竟是半分疏也沒有。
張思中深知,這不是他能惹的起的。
因此,即便每次都眼紅連喻抄家,他也是沒得一點辦法。
下了朝之后,張思中走在連喻的左側,禮部尚書顧樹言在右側,但是明顯沒有張思中沉得住氣,一面吭哧了一聲嗓子里的濃痰,一面不咸不淡的道。
“瀾卿這次又是好差事啊,連府里估計又要填上幾件值錢的件了吧。說起來那個荊州織造也是個冤屈的,老虎下了命令讓螞蟻去搬磚,最后罪的還是螞蟻。”
說完這里,他從鼻子里哼哼兩聲。
“連大人銀子是沒賺,但是也落不下什麼好名聲嘍。.....你才這麼年輕...”
“哦。”連喻點點頭“那也比老了錢跟名聲都落不下的好,我就喜歡銀子。”
而后手一指顧樹言的扳指。
“這東西我前些天看見鋪子里的賬房也戴了一只,您老要是沒銀子買新的,等我抄完家以后送你個新的。”
在朝為的,沒幾個人手上是干凈的。能坐上二品大員的更是遑論良心,無非貪多貪罷了。連喻不覺得這些個兒混賬,因為如此說來,自己也是十分混賬的。大堰朝上梁不正,頂梁柱就是歪的,再要跟這個世道過不去,那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連家貪著,也救濟著,所謂制衡,也只能如此了。
放在平日里,他其實是不愿意跟這些個老匹夫一般見識的。因為覺得沒格調,兼之他們長得丑,禿子笑話沒的。然而他近些天的心一直不好,以至于說出來的話也不怎麼中聽,雖然他平日里講的話也沒有好聽到哪里去。
顧樹言被他一句話堵的十分沒臉,那里的話就跟卡在嚨里頭了似的,待要擺出些長者的姿態教訓后生,二人又同是朝中正二品,你教訓他什麼?瞪著眼睛看著張思中,他就想說,怎麼,這地界真格沒誰能治得住這二世祖了,道上就閃出一道裊裊婷婷的人影。
佳人長得水靈,柳眉杏眼,淡掃蛾眉,只是臉頰紅撲撲的,像是跑來的,又像是被氣的,就那麼在道中間站著。
連喻顯然也看見了,整個人都楞了一下。
“阿桃。”
而后上下左右的打量。
“你帶刀來的?”
被換做阿桃的子正眼也沒看他,轉就往道旁走。里是咬牙切齒,幾乎從牙里出一句。
“給我滾過來!”
連喻覺得方婉之是真的要剁了他,但是心莫名很歡喜。讓他過來,他就真的乖乖的走過去了,眼珠子就盯在臉上,像是一不留神就能把人看丟了似的,步伐甚至有些輕快。
再說方大姑娘這邊,那火氣已經徜徉到腦袋頂了。
確實是個撒潑作死的人,但是向來講究分寸,不會作。這次是真的被連喻給氣到了。
不為別的,只因為他一句痛快話也不曾給過。
這次的烏龍連喻解釋的很清楚,不怪他,但是希他能給自己一個心安的理由。
時喪母,又是在那樣一個爹的邊長大,其實是極端沒有安全的。連喻太過隨,方婉之就算上不說,心里還是會惶恐。兩人相好這麼長時間,該膩歪的膩歪了個全,不該膩歪的也只差槍走火那一步,他卻連一句,我歡喜你也沒說過。
方大姑娘沒吃過豬也見過豬跑,翻遍了府里所有的話本子也沒找出一個像連喻這種德的男主。上次的信確實怒了,怒的不是他的避而不見,而是信里信外還是一句能讓安心的話也沒有。
皮皮昨天跑過來說連喻親過,而且那時候腦子還弄不清楚是不是喜歡,就覺得虧欠了,這才買了那支貴死人的簪子。
這話立時就讓方婉之想到了從雁南回來的路上,連喻將坑來的銀子全部拿給讓收著,突然覺得很害怕。害怕這個東西是覺得占了的便宜,隨手拿銀子打發。
每個人都會有患得患失的時候,方婉之亦然。沒人能夠知道,當的爹親口告訴,連喻給你安排了三品太常寺卿盧文淼的那一刻,那種幾乎挖了整顆心出去的疼痛。
瞪著面前那張秋風寄月的臉,方婉之恨不得在自己臉上甩上兩掌。
自己怎麼就喜歡上了這麼個東西?!
方婉之心思百轉,臉上的自然不會好看。連喻看著,剛想張口,就瞧見瞪著自己問了句。
“俸祿發了嗎?”
連喻就很蒙的點了點頭。
“...發了。”
“什麼時候發的?”
“...昨兒...晌午。”
然后方婉之就不說話了,抱著胳膊在那兒等著,看見連喻還在那里發傻,不由挑眉道。
“怎麼,你不想給我嗎?你不是每次占了我的便宜都要打發我一下嗎?今日怎地不打發了?”
連喻幾乎立時將腰間的荷包解下來遞給,一句也沒敢頂。心里恨死皮皮了,恨不得弄死他。原先對方婉之的那點小不服,現下也沒了氣焰,等了一會兒,方婉之卻沒接,他就著手等著,老老實實的對道。
“俸祿也沒幾個錢,你要買東西,賬房里有的是,都是你的。”
方大姑娘就笑了。
“我的?我又憑什麼花你的銀子?連喻,我今日就問你一句,你可曾對我有過一半點的意?逛窯子逗頭也不是你這個做派?我方婉之便是普普通通人家的姑娘,也還是個云英未嫁的黃花閨,如今我連臉都不要了,只問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清早的朝此時已經落了一地,披灑在小小的方婉之上就像是鍍了層金邊,讓看上去像個威風凌凌的將軍。
連喻就那樣看著,一眨不眨的看著。像是要將這副畫面永遠刻在之后的歲月里。他想,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張率真至極的臉。
方婉之也看著他,心思卻跟他的不同,因為沒有得到回應,讓覺得幾乎心死。
退了兩步,眼珠里布滿淚花。想馬上轉離去,最終氣不過,抬手擰上連喻的耳朵。
卻在這時,聽到他一眨不眨的看著說。
“方婉之,我娶你。”
早就想了,從來沒有過猶豫,也沒有過搖。就想娶,只娶。
只是他習慣了安排好一切,并沒有想到中途出現這樣的意外。所以“對不起,是我不好,讓你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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