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宮老爺子家的鬼，眾人都知道是個厲害的。

至于為什麼這麼厲害，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曉這件事是在宮家大夫人死了之后鬧騰起來的。許多人都說，蒼蠅不叮無的蛋，宮老爺子那位三姨娘生前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仗著自己得寵把個正室排的不如一個小妾。

宮家大夫人一味的忍，直到最后郁郁而終。后來三姨娘見了鬼，瘋瘋癲癲的說是見到了大夫人，要害，這就了順理章。以此推斷，宮家鬧鬼也是順理章，三姨娘死了，不是好死，回過頭來跟著大夫人一起變鬼嚇唬宮老爺子，就是因果報應，世道回。

本來嘛，這世間若是沒有負心薄幸郎，哪里來的歇斯底里。加之村里本來就鬧鬼，時常鬧，便誰也不覺得這里面有什麼蹊蹺和不為尋常的貓膩了。

連喻說要在子時除鬼，村里人都想見識見識這位的本事，正經來了不的人。咱們現下暫且不說這三人又擺了多大的排場，只說混雜在人群中一幅高高在上表的羅盤兒心里是個什麼念想。

宮家的‘鬼’是他放出去的，怎麼除怎麼收，他心里跟明鏡似的。如今驟然來了這麼一個，莫說旁人犯嘀咕，他也是在犯嘀咕。這個長得好看的不像人的東西自稱是天尊，他上頭也有一位天尊，只是他的天尊不那麼好用，幾次三番的送信也沒見有回的。

山下狀似戒嚴了，百上千的衛就守在花果村的山口。他不知道，山下面的天尊卻是知道，所以不敢輕舉妄。然而他不，羅盤兒就來了脾氣，心說分銀子的時候你一份不的拿，如今出事兒了你卻連個照面也不打？

不過羅盤兒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派頭大的道士他也見過，是不是有真本事不拿出來晾涼誰都不知道。況且，道士會抓鬼，他放在宮家的本不是鬼，反倒有些安了心。

鑒于上次他在連天尊面前跌了份，他今日特意凸顯地位的踩了一雙高蹺將自己頂的高高的，坐在一個三米高的臺子上，低頭對著宮老爺子喊話。

“這位天尊大人說自己有本事，那咱們便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可是本仙丑話說在前頭，您老可是先博了我的面子又找的他，回頭若是這人不好用了再來找我，價錢可得再翻上一倍了。”

羅盤兒本人自認這話說的十分有氣勢，且坐的這樣高，誰還敢不尊敬他。

奈何底下的人實在站的太多了，又都忙著看天尊怎麼捉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三米以下，以至于沒一個人注意到高空上的人發表了什麼樣的闊論。

再說連喻這邊，一路托著長袍在廊下走著，拂塵偶爾一掃，吩咐邊‘弟子’將手里的末灑在地上。那末真香，帶著一子豆面味兒，大仙說這能趨吉避兇，小弟子拿著勺子一勺一勺的舀出來撒在地上，跟種花似的。

眾人都覺得，那好像是磨得香的老鼠藥，但是天尊仙風道骨，怎麼看也不像是撒老鼠藥的人，便一路的自我暗示這是在瞎想。

這道理，就等同于一個破爛衫滿跑馬的人在用口碎大石的法子賣螞蟻大力丸，眾人不見得盡信。然而一個芝蘭玉樹般出塵之人也沿街而坐，即便他賣的真是大力丸，也仍舊會有人愿意買他的帳。

連喻一路圍著廊下轉，鬼影一個沒見，人影倒是唰啦唰啦跟了一堆。

羅盤兒一見就笑了，扯著尖細的嗓子嘲笑。

“天尊不是高人麼？怎地連只鬼都找不著？這滿院子的帶著人轉悠，鬧著玩兒呢？”

連天尊沒回他的話，而是反問宮老爺子。

“子時氣最盛，這鬼又不怕人，平日專挑這個時辰出來，是也不是？”

宮老爺子聽后點頭。

“正是這個話。自從這東西鬧起來以后，我們便招了好些個家丁巡邏。本想著人的氣旺一些，好歹能鎮得住。不想，那東西偏挑人多的時候出來，還嚇暈了好幾個大小伙子。”

天尊便繼續往前面走，次次都準無比的找到常有‘鬼’出沒的地方撒上末。

及至一圈轉完，邊弟子為他點上三注清香。天尊大人甩廣袖坐于團之上，清明的月地下，單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

旁人不得靠近，只覺他安然之態很是面。唯有靠近他打坐護法的方婉之和皮皮知道，這貨在背三字經。

念經似的叨咕完人之初本善之后，連喻站了起來，手中拂塵一甩，他了宮老爺子的腦袋。

“讓后廚準備三碗魚片粥，兩碟小菜并幾樣小點心。小菜里不要有芹菜，魚片粥的鹽要重一些。”

宮老爺子連個磕都被打，趕忙讓人準備去了。

著一雙手掌，他跟在天尊后輕聲詢問。

“您這是要供奉哪位天神老爺嗎？只用魚片粥會不會太素了些？要不要加幾樣葷菜？”

老爺子沒信過道，但是見識過道士做法，多半都是請仙。一般是請太上老君，間或在祭壇上擺上幾葷幾素，連喻這個是他聽過最簡單的了。

連喻聽后搖頭。

“這是我的宵夜。”

連天尊最終還是沒有抓鬼，因為無鬼可抓，羅盤兒不會在這個時候將鬼放出來。連喻不急，然而羅盤兒打著嘲笑的如意算盤好似也并沒有什麼用。

因為連喻直接在宮家住下了，當著眾位村民的面對著宮老爺子說了兩句話。

“你家常鬧鬼，今日閉而不出，是畏我灑下的驅邪之。”

“我道行高深，靜觀幾日為你鎮宅。”

眾人這回明白了，他不是不捉，是等著鬼送上門來給他捉。

夜半。

老爺子親自端了后廚熬好的魚片粥給送過來了，東西放下之后，他幾次言又止。想來想去，又覺得沒什麼好問的。

要說這位道長真格讓他有些不著頭腦。是說他過往見過的許多道士都是打著什麼仙上的名頭，偏生這位不打。不不打，還讓他看不出半分套路。宮老爺子在屋中又坐了一會兒，對著連喻拱手。

“這后院常年閑置也沒個人氣兒，您在這里面住著會不會太屈尊了？”

要說天尊要住在宅子里，老爺子心里是一百個愿意的。不說現下這鬼還沒抓住，便是抓住了，將人請在這里多住些時日他也是愿意的。只是，這位爺不愿意住旁人住過的宅子。他的后院雖大，算來算去也只有這麼一個小院。兩進兩出，收拾出來的只有一主一臥，里裝的倒是夠排場，但是小，到底讓老爺子覺得怠慢了。

飯桌上的碗筷是致的堯骨瓷，連喻用湯匙舀涼了粥，推到王守財跟前。慢條斯理的道了句：“無妨。”

老爺子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又閑話了幾句便散了。

屋里三個人本來就是子時來的，用過夜宵之后都是個困模樣。連天尊待到老爺子出了門就開始坐沒坐相，沐浴之后懶洋洋的往床上一歪，好像自己做了許多事一樣。

皮皮拎著自己的行李卷進門時，連喻正歪在床上逗貓，回看到他進來，臉上十分的不樂意。

他問他：“你怎麼進來了？”

皮皮就很詫異的一挑眉。

“這院子一共兩個屋，我不進來要去哪睡？”

連喻盤了坐起來看他，覺得皮皮非常的不識相。

他要了這兩個屋子，自然有要兩個屋子的道理。抬手一直側臥，他道。

“那才是你的屋。”

皮皮瞪著雙眼珠子看他，覺他是在胡說八道。

“你讓我跟方大姑娘睡？”

連喻直接一個枕頭砸在了他的頭上。

之后，主仆兩關上房門很是竊竊私語了一會兒，皮皮也終于明白過來了某人的小心思。看他的眼神著深深的鄙夷。

抱著被連喻團一團的被褥站在門口，他對他說。

“我怎麼覺著你越來越無恥了？”

連喻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只是皺著眉頭指導皮皮。

“你的智商很有一些缺陷，等下過去的時候要強烈表示你住在側臥是為了方便靜聽宅子里的靜，也可以表示一下因為厭棄我，不愿意跟我睡。”

還特意在‘強烈’兩個詞上加重了語氣。

皮皮多數時候是愿意配合他的無恥的，心思索了一下措辭也就順著他的意思過去了。

只是沒過多久，他又抱著行李走了回來。

垂頭喪氣的將行李卷往床上一扔，蹭胳膊蹭的就往上躺。

連喻就用腳踹他，聽到皮皮沒好氣兒的道。

“方大姑娘讓你不想挨揍就老實點。”

連大人果然老實了，將手在袖子里想了一會兒，開始團自己的行李卷。

方婉之屋里的燭火還燃著，想是方才出去收拾了一下，連喻走過去時剛好瞧見要關門。

四目相對，方大姑娘瞪了他一眼。連喻裝沒看見，悶聲不響的往門里。

兩人開始打仗，連喻一連挨了好幾句罵，皺著眉頭非說自己是正人君子，沒有不軌之心憑什麼不讓他睡。

方大姑娘氣死了，眼見著他拿著行李往小塌上鋪，鋪的七八糟的，連喻自己瞅著都惆悵。索也不鋪了，就拿眼看著方婉之。

方大姑娘一雙眼睛本來是在瞪他，瞪到最后卻是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說：“誒，怎麼著？我還得給你鋪床？”

連喻自己也笑了，還是不說話。模樣神態都有點乖覺，仔細一看，還有那麼點可憐，像是被誰拋棄了自己跑回家的小家伙一樣。

方大姑娘是個順驢，眼見著這東西在自己面前賣乖，又忍不下心去斥責他了。嘆息一聲彎下去給他鋪床，一面鋪一面念叨。

“就今兒晚上一宿，明兒你還跟皮皮睡去，再要進來我可打你。...前院的事你到底是個什麼打算？我瞧著羅盤兒倒是有些手段....他真會養蠱嗎？”

連喻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就那樣看著，看的出神，看到最后不自從后抱住了。

將頭埋在的發間，他聞了滿滿的馨香。

連喻在京里有個很大的宅子，那麼大，可是他總覺得孤獨。后來他換了個小的，就是平日作畫的茅屋，真是小的，可還是覺得寂寞。如今多了一個方婉之，他明白了，房子無關大小，重要的是房里是否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濃濃的夜包裹著小院，半開的窗欞上投映出兩道相依的人影。

方大姑娘的臉紅極了，手拍拍腰間的手掌輕聲道。

“...還睡不睡了？”

連喻輕輕嗯了一聲，覺得臉紅的樣子真好看，開長發蹭了蹭的臉頰，就是覺得跟親近死了。

兩人皮之間的溫度都是一樣的熱，臉上的笑容又是一樣的藏不住。最后相視一眼，都抿著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