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出場那日,盛府派了來福管家去場外候著,長了脖子等了好半天,長楓和文炎敬才跌跌撞撞的出來,一個面發青,活似縱X過度;一個臉泛黃,好像了幾天。相比長楓的得失心重,文炎敬反而自如多了,反正不論他能不能考上,媳婦和岳家是跑不了的。
心態不同導致結果不同,半個月後揭榜,文姐夫中了進士,殿試得了二甲三十二名,待經試過後,或進翰林院,或授職;而長楓哥哥……咳咳,再考一次罷。
如蘭婚期臨近,樣子卻反倒有些不對勁,一忽兒嘻嘻哈哈,一忽兒又無端發脾氣,王氏來尋兒說幾句己話,也如蘭三句給頂了回去,喜鵑看著樣子不,只好去尋明蘭救火。
“六姑娘,您瞧……”喜鵑爲難道啓齒。
“不用說了,我過去瞧瞧便是。”明蘭知道的意思,因既會裝傻,又會哄小孩,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幾乎了如蘭的滅火,小喜鵲在時也常來尋幫忙。
一進陶然館,因已擡走了嫁妝,只見原本鑲金纏銀的閨房顯得有些空,如蘭呆呆的坐在窗前,一旁暗紅漆木的架上撐著一件錦繡輝煌的大紅嫁,平白將整個屋子映的彩了許多。
“喲!妹妹如今是大貴人了,怎麼這會兒有功夫來我這地方?”如蘭一見了明蘭,立刻打起神,一副尖酸的口氣。
明蘭默默的坐到如蘭旁,微笑道:“姐姐有什麼不舒坦的?且與我說說。”
如蘭斜眼睨明蘭,冷笑道:“我是個沒出息的,哪裡有這個福氣?!”說完氣鼓鼓的把頭扭過去,用背對著明蘭,兩隻手臂重重撐在案幾上。
明蘭略一思忖,試探道:“太太與你說什麼了?”
如蘭沒有回頭,只用鼻子大聲的哼了一聲,明蘭立刻就明白了,隨即十分無奈,暗自腹誹——都是顧廷燁那個不著調的!
幾日前文家選了吉日來送彩禮,顧廷燁翻看了一遍黃曆後,發現那日是這段裡最好的日子,便派人來詢問‘可否那日來放聘’,王氏當時沒想到,盛紘就一口答應了。
到那日,文家不過是按著禮數,備了足份的花茶,團圓果,羊鵝,酒罈,木雁外加幾匹好布料,也就完了,顧廷燁卻猶如南剛挖了金子回來的暴發戶,送來的彩禮足足堆滿了一個院子。先是一百二十八對足金豬(明蘭屬豬),足有一千兩;布料有江南的綃紗八十八匹,江北的羽紗八十八匹,各彩繡的雲錦蜀緞一百零八匹,三四兩重的龍赤金鐲十八對,嵌珠龍赤金簪十八對,還有鮑魚、蠔豉、元貝、冬菇、蝦米、魷魚、海蔘、魚翅和魚肚外加發菜等上品海味,海氏和老太太瞧了後,嚴重懷疑這些都是進上的貢品,至於其他各類三牲魚酒四季茶糖果子等件更是不計其數;最後是一對呱呱的胖大雁。
其實顧廷燁不過是按著那些鐘鳴鼎食的權爵人家的禮數來辦,也不算過分逾矩,但卻深深紮了王氏的眼睛,心裡抑已久的不安終於發,早知道這種富貴的差別以後會慢慢顯出來,這一淋淋的對比無疑是敲了一個開場鑼。
自那日後,瞧見明蘭就不怎麼高興了,不過明蘭畢竟是待嫁之人,日日窩在壽安堂還來不及,王氏只得去找如蘭訓話,言語中盡是難聽的酸話,明蘭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樣的,無非是些‘若是你不出事,這些好都是你的’云云。
最令王氏憤恨的是,這些彩禮都徑直送進了壽安堂,連手都沒有過,按著老太太的心思,這些彩禮怕是大半要跟明蘭陪嫁去顧府。
就算如蘭對文姐夫一往深,也畢竟是個普通子,也好面子,也有虛榮心,這潑天的富貴誰人不眼饞,如今盛府裡上上下下,從管事到丫鬟婆子都對明蘭極是殷勤奉承。
明蘭也是普通人,看見金銀珠寶也很心,甫一見到堆小山的彩禮,也是小心肝撲撲跳了一陣,是其中的金珠首飾,丹橘和小桃就足足點了半個時辰,當初老太太送來的那個九層八十一套盒的烏木梨花雕漆的妝奩大箱籠總算有了用武之地,塞的滿滿當當的。
生平第一次覺得這樣親也不錯,如果能保證贍養費,婚姻失敗也不會手忙腳。
“五姐姐要是有什麼心裡不痛快的,儘可與妹妹說說。”明蘭儘量緩和語氣。
誰知如蘭倏的回過頭來,眉輕蔑的一挑,冷哼道:“我怎麼敢?!太太說過了,我以後沒準還要妹妹幫襯著呢!”
明蘭算算日子,沒幾天兩人都要出嫁了,估計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這麼哄如蘭,索跳樓大酬賓,狠狠賣一把力,把高高興興的送出門算了,便笑道:“五姐姐,妹妹問你一句話,這會兒要是可以,你願不願意與妹妹調換,我嫁去文家,你嫁去顧家?”
如蘭面驚疑不定,反口問道:“你願意?”
“自然願意!”明蘭一口應下,笑嘻嘻道,“我原就覺著五姐夫不錯,又會半夜爬山來會佳人,又會些詩弄詞的纏綿悱惻,這會兒還中了進士,爲什麼不願意?!”
“你敢——!”如蘭用力拍桌子,一站而起,吼聲如雷,震的明蘭耳鼓嗡嗡響。
明蘭著耳朵靠在椅背上,笑彎了腰:“那姐姐在惱什麼?”
如蘭重重出了一口氣,瞪著明蘭看了半天,才忿忿坐下去。
明蘭緩緩靠過去,用胳膊搭在如蘭肩上,在如蘭耳邊輕聲道:“那年咱們去忠勤伯府走親戚,瞧見了大姐姐的婆母,回來後姐姐對我說了一番話,姐姐都忘了麼?”
如蘭發了怔,耳邊一枚紅榴寶金流蘇墜子不住的著,緩緩道:“我記得,……我說,天底下的婆婆都是可惡的,若要我過大姐姐那樣委屈的日子,我還不如當一輩子老姑子呢。”
明蘭心裡微微嘆息,聲道:“你心裡都明白,又何必惱火呢;姐姐……你是不是怕了?”
如蘭低著頭,眼角沁出水,不知不覺間抓住了明蘭的手,握住,哽咽道:“我是怕了,我怕敬哥哥以後會負我,怕那尖酸的老婆子會欺負我,怕以後在姐妹當中擡不起頭來!我也知道那顧府裡也不是好過的,可我就是……,我……我不想嫁了……”
如蘭嚶嚶哭了起來,王氏的數落加‘婚前恐懼’,線條的也抵不住了。
明蘭悠悠的嘆了口氣,道:“人都說世上有三件事不可信,一曰老人家說不想活了,二曰年人說不想長大,三曰……”
“是什麼?”如蘭漸漸收了眼淚,出口相問。
“三曰大姑娘說不想嫁!”
如蘭惱怒,拎起兩個拳頭就去捶明蘭,明蘭哎喲連天的呼喊告饒,賠了半天罪纔算完,這麼一鬧騰,如蘭倒是不傷心了,兩姐妹氣吁吁的靠在一塊兒,癱在炕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話。
“做兒媳婦真不容易呀,做婆婆就舒服多了!”
“爺爺都是打孫子輩來的,婆婆也是媳婦熬出來的,姐姐會有那一天的。”
“要是沒有婆婆多好!”
“沒娘哪來的兒子,五姐姐比唸完了經不要和尚還狠。”
“我要…我們要好好把日子過下去!”
“那是自然,活人都要過日子的,死人才不過呢。”
“你要當心!顧府裡的妯娌親長瞧你是庶出的,會給你臉子瞧的!”
“不要,不去看們的臉就是了。”……
明蘭其實並不很喜歡如蘭,同樣是外向格,相比品蘭的豪邁爽朗,不拘小節,開朗善良,如蘭則多了幾分尖刻任,蠻橫霸道,可是——明蘭側眼看去,如蘭這會兒已不生氣,興沖沖的拉著明蘭說將來的新家怎樣佈置——這個喜怒皆形於的孩,卻是這晦含蓄的院子裡,唯一鮮活真實的存在。
二月二十七,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
文姐夫春風得意,外有功名傍,有得力岳家,爲他幫襯迎親的好友同窗頗是不,一路上披紅掛綵,吹吹打打,極是風熱鬧。
這回長楓總算尋著了對手,在盛府大門口與文姐夫脣槍舌劍了足半個時辰,詩詞縱橫唐宋,言談濃墨華彩,引的一干幫衆大聲好,場面甚爲熱鬧,王氏總算出些高興。
盛老太太喜清淨,這次總算給了王氏面子,好歹吃過了三巡酒纔回壽安堂歇息,明蘭心裡也頗高興,稀裡糊塗的吃了幾盅,只燒的兩頰燙紅,腦袋發暈,在屋裡躺不住,便出了院子,走上幾步散散酒氣。
夜涼如水,外院那邊依舊傳來隆隆高聲哄談的笑鬧聲,還飄過來一陣陣酒香,觥籌錯,想是還未結束酒宴,更映著院靜謐一片,明蘭沿著石子小路緩緩走著,忽一陣頑皮,想看看那池塘的冰面都化開了沒,出嫁之前怎麼也得再捉幾條魚呀。
疾行幾步,堪堪來到池塘便,就著米白的月,只見一個修長的人影彎著腰,扶著池邊的山石低著頭,似乎在嘔吐,那人似乎聽到後有腳步聲,緩緩的回過了頭來,半牙的月兒,晃著夜湖面的波,映著那個人秀俊雅如同玉般。
明蘭腳步一滯,心頭一,立刻就想轉走人。
“……六妹妹?”齊衡上瀰漫的淡淡的酒香,初春的水汽一涌,反倒清雅。
明蘭努力止住腳步,臉上帶著微笑:“好久不見,還未曾賀喜新婚,恭喜恭喜。”
齊衡的一雙眼睛生的極好,恁多濃意都訴還休的括在裡頭,盈出水一樣的清淺深濃,他靜靜的瞧著明蘭,緩緩道:“說道恭喜,妹妹嫁期將近,我這裡賀喜了。”說著,便躬一拱手,滿滿的行了個禮。
明蘭立刻斂衽還禮,也盈盈福了福。
兩人一會兒相對無言,池塘邊只聽見水聲輕。
明蘭想溜,齊衡卻始終盯著看,好似看不夠一般,明蘭的神經不夠堅強,只能找話來說:“你……怎麼在這兒?”這裡是盛府院,外男怎麼進來的。
齊衡目輕彎,微微笑道:“喝多了幾杯,則誠兄讓我在他書房裡歇歇。”他識得盛府路徑,長柏的書房又在外院界,他能一路到水邊也不稀奇。
明蘭沒話說了,又是一陣詭異的寂靜,齊衡瞧著明蘭,從眉角,到睫,到笑靨,到角那一對小小的梨渦,想起往事,齊衡頓時一鬱憤涌上心頭,冷笑一聲:
“六妹妹是不必擔心的,上個月威北侯婚,席間敬酒如雲,顧都督搶著替沈國舅擋了好些酒,沈國舅說了,待顧府辦親時他會投桃報李的。……哦,我忘了,我以後可不能再喚你六妹妹了,論起輩分,我可得你二舅母了!”
明蘭聽了,一言不發,過了半響,才緩緩道:“你說的是。”
齊衡只氣的酒氣上涌,一時站不住腳,搖晃了下,依著山石纔不倒下,想要說兩句狠話來刺明蘭,他卻又捨不得;兩人又是一陣無語。
齊衡實覺鬱郁,終忍不住道:“我有一句話,擱在心裡許久;今日問你,你實話答我。”
明蘭淡淡道:“請問。”
齊衡站直了,深吸一口氣,玉石般皎潔秀麗的面龐一片正,道:“這些年來,我對你的心意你不是不明白,但卻總裝傻充愣,對我冷若冰霜;我今日指天說一句,但凡你有半分迴應我的心意,我也拼死爭一爭了!可你初初便看死了我,覺著我是那不堪重信的,覺著我會連累你,害了你,避我如毒蛇猛,這,這到底是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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