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他的小娘，還在等他回家

前世在城，他曾下令炸燬所有佛像和寺廟，那些無家可歸的僧罵他是禍星降世，也有信仰堅定的僧選擇以殉道，和寺廟一起化作塵埃。

那時，他嘲笑他們愚昧。

可是如今，他和他的兵馬被坍塌的佛像所摧毀，像是神明對他當初一意孤行踐踏生靈的懲罰。

蕭弈麵無表，手，到的隻是虛無。

他慢慢垂下手。

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死亡。

亙古的寂靜中，一清涼的風突然迎麵而來。

前方傳來絮語聲。

蕭弈抬起眼睫，四周浮著畫麵。

他看見渭水河畔，白獵獵的皇太子手持寶劍自刎而亡，他的頭顱被帶回長安，被當做罪人懸掛在高高的城樓上。

他看見唯一的妹妹蕭青，與南承易在佛像前相擁著許下來生的承諾，葬在連綿火海之中。

他看見溫知凝和蕭子重墜下高高的烽火臺，如此淒蒼涼，像是黃昏時的落花瓣。

他看見疼他的兩位長輩——長公主和鎮國公，雙雙死在了大喜的婚宴上……

他回到長安纔不過兩年。

可他在意的人，卻一個接著一個地離開了他。

怎麼會這樣呢？

他突然想起前世，在平等寺外遇見的一位西域高僧。

他向高僧請教佛法，請教人是否有轉世或者來生。

那高僧雙掌合十，含笑告訴他，南家的小娘子來世自有緣法，可他自己就未必了。

佛修來世。

沾染了太多腥和殺戮，來世怎麼可能得到福報？

戰場修羅，天煞孤星。

八個字的批語，如驚雷般炸響在蕭弈的耳畔。

黑暗中，蕭弈臉上毫無。

前世他未曾在意高僧的話。

可如今想來，南在礦場了傷，大夫說再也無法懷上子嗣，那也就意味著他自己再也不會有後嗣。

因果報應。

難道南所承的痛苦，全是他造出來的孽果？

四周的畫麵紛紛散去。

正前方，水波翻湧，珊瑚紅。

男人閉著眼浸泡在水底，四肢鎖著牢固的沉黑鐵鏈，海藻般的漆黑長髮在水中延展漂浮，單薄的中隻堪堪遮住重點，上遍佈著目驚心的傷疤。

哪怕生死不明，那張俊昳麗的麵容也仍舊呈現出濃烈的狠戾，斜飛鬢的丹眼像是困在寶匣裡的刀，看起來漂亮而鋒利。

四麵八方探出無數利刃，利刃直指水底的男人，彷彿隻要他稍微有所作，就會遭酷刑。

蕭弈怔怔的。

這個男人……

是他嗎？

是他屠戮生靈的下場？

他想手，可是畫麵一瞬間悄然消散。

永恒的黑暗又籠罩了他。

蕭弈垂下眼睫。

如果將來，他會被困在水下的囚籠裡，那麼南怎麼辦？

小姑娘氣又蠢笨，聽他的話跑去效忠沈薑，如果冇有他在背後撐著，會被沈薑吃得死死。

甚至，連在意的南家也會被沈薑玩弄利用。

說好了要一輩子保護的。

南不能冇有他……

哪怕與天鬥，他也不能落得那種下場！

一奇異的力量，悄然延到男人的四肢百骸。

雲佈。

雨珠穿巖石間隙，砸落在男人傷痕累累的麵龐上。

蕭弈躺在巨石底下，右手無意識地朝四周索——直到到他悉的陌刀。

他慢慢睜開眼。

他試著了，卻發現彈不得。

四麵八方傳來腥味兒。

他緩緩偏過頭。

盔甲破碎，勇猛的軍隊化作一團團模糊的。

他看著，薄蒼白。

如果不曾記起前世也就罷了，可他全部想起來了，那些死於他刀下的亡魂也曾如此淒慘，無數良田被毀，整座大地滿目瘡痍。

那是他的錯。

那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慘劇，哪怕從頭開始，也仍舊抹不掉他造下的孽果。

天道給了他重頭來過的機會，卻也要在這一世狠狠地懲罰他，用謀詭計奪走他的家人，用戰爭屠殺他的士兵們的命，用南的九死一生來他品嚐孤家寡人的滋味兒……

南總他積攢福報，是不是因為已經敏地察覺到了什麼？

可他仍舊不服輸。

兄弟手足的大仇還冇有報，那個心狠的人依舊穩穩坐在九重宮闕之上，皇兄的孩子還隻是個地位低下的庶子。

他的小娘，還在等他回家。

漆黑的瞳孔化作紅。

五指逐漸握陌刀。

下一刻，男人發出咆哮——

懸崖上。

清風過境，雨珠簌簌。

眉心一點硃砂痣的道士，穿一襲天青道袍，騎青牛，無聊地把玩牡丹花。

他聽著石堆底下傳來的咆哮，莞爾：“和尚，你的幻究竟有冇有用？不是說能讓人看見將來嘛，他看見了，理應畏懼纔是，怎麼還是如此倔強？”

廓深邃的西域高僧，一手撐傘，安靜地站在雨中。

他唸了聲“阿彌陀佛”，沉聲道：“蕭施主殺心太重，不該他記起前世的。他獻祭了帝位，這輩子已無紫微帝星的庇佑，前世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亡魂，鑄就了他今生的心魔，他的將來，會很艱難。”

一品紅挑了挑眉，喟歎：“本想藉著這一手，他明白當皇帝被紫微帝星庇佑的好，殺了小師妹斬斷因果，從今往後安安心心一統諸國君臨天下，可他的反應，著實出乎我的意料……”

不等他再說什麼，石頭堆轟隆作響。

九尺陌刀猶如開天辟地的斧頭，猛然斬開了巨石！

已是初夏。

烏雲裡電閃雷鳴。

男人盔甲破碎渾是，長髮在傾盆大雨中囂張地無風自舞，充的丹眼著濃烈殺意。

他過雨幕，向沉沉的天空，姿態囂張而霸道。

九尺陌刀直指天穹。

彷彿是在以之軀，挑釁神明。

“瘋了。”

一品紅搖搖頭。

蕭弈的目落在山壁儘頭。

那裡矗立著一尊完好的大佛，還冇有被炸藥毀掉。

大佛寶相莊嚴，含笑注視著他。

他暴怒：“你在看什麼？”

對方並不回答他。

南寶和殷穗終於趕到。

遠遠的，南寶看見了蕭弈。

男人張狂而又陌生，彷彿前世那個求遍神佛、絕憤怒的人從地獄爬出來，又回到了人間。

心臟劇烈一跳。

不顧一切地跳下馬車，飛快爬上廢墟石堆：“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