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樣,我在外面逛了很久才往家裡走。差不多是九點多鐘的樣子,因為快到家的時候周圍那片工地已經收工了,最後一撥卡車倒進工地送料,開過我邊時弄得我一頭一臉全是灰。
那時候我家附近這條馬路還遠沒有現在那麼寬那麼幹淨,窄窄的一條路,被幾輛車幾塊施工牌一占幾乎就滿了,而且半條路還在排管子,弄得就像山裡的泥漿道。走在這樣的路上不得不十二萬分的小心,因為那些踏上去咯咯作響的木條板鋪的人行道,下面的坑深度據說可以埋住半個人。
卡車進工地後不久馬路上就安靜了下來。通不方便,所以很多車都繞道走了,所以一到晚上工地停工之後,這一帶會靜得讓人覺得連說話聲都聽不見。一來地方太空曠,二來原先一片連著一片的住戶都搬走了,那種一下子沒了人氣的靜,對於我這種從小在樓裡巷裡全是人聲的環境裡長大的人來講很難適應。
走著走著,我開始覺有點不對勁。總覺得後好象有個人,因為腳底下的聲音不止我一個。
同一時間會出現兩三下腳步聲,一開始也沒怎麼注意,可後來漸漸覺著有問題了。我走得快,那聲音跟得快,我走得慢,那聲音哢嗒嗒快了一兩下,也迅速慢了下來,後來我索突然停下腳步,那聲音也立即嘎然而止。木板在我腳下輕輕,可是我覺不到後面那人的毫重。
然後我繼續朝前走,那腳步聲也跟著開始繼續。
咯嗒……咯嗒嗒……
像是碎跑,速度很輕快,可是腳底下木板的起伏我卻一點都覺不出來。這真的是一種相當怪異的一種會,明明有人和你站在一塊板上走路,你聽得到他的腳步聲,卻一點都覺不出自己腳下的木板除了自己的走之外其餘任何一點的震。
這覺說起來不覺得怎樣,而在當時當地,這麼一個除了施工留下來的淩外沒有一盞路燈,沒有一個行人的地方,我是生生被張出一層冷汗來的。
終究好奇著後面到底跟著什麼,僵著脖子,我忍不住飛快朝後面看了一眼。
後空的。
歪歪扭扭一條木板鋪的人行道,兩旁裝滿了腳手架的房子月下在那些木板上拉出一條條奇形怪狀的影子,什麼樣的都有,可就是沒有人影。
我想大概是自己聽錯了,定了定神繼續朝前走,沒走兩步,後的腳步聲突然間又響起來了。時斷時續,比我腳步聲輕,零碎得有點匆促。
我猛一回頭。
就看到一條黑的什麼東西嗖的一下竄進邊上的房子裡幾下一跳就消失不見了,速度快得驚人,像只了驚的野貓。可是野貓沒那麼大的個子。而且雖然它消失的作很快,我估著,那東西的個頭不會比一只狗小。
想著突然覺得背上有點發寒,因為我可不想在這種鬼影子都沒一個的地方上一頭沒主人的野狗。當下加快了腳步往前跑,可是剛跑沒兩步,後的腳步聲又響起來了,甚至比之前聽上去覺近了一些。
“咯嗒,嗒嗒嗒……”
我頭皮一陣發麻。
沒敢再次回頭,因為聽說背對著的時候回頭,這樣的姿勢最容易遭到襲擊,所以只顧著低了頭撒開就往前面家的方向一腦的沖。
直到沖回家開了燈鎖好門,心才定了定。
跑到窗口拉開窗簾往剛才來的方向看,那條破破爛爛的路在月下空空的,上面什麼東西都沒有。這倒也並不讓人特別意外,這一代以前養貓養狗的人家很多,拆遷後很多都被丟掉了流浪漢,有些改不掉多年養的跟著主人的習慣,出來找食到人常會跟著走上一陣子。等看看別人不理它,就自顧著離開了,這樣的事也不是沒到過。
琢磨著,看看冰箱裡還有點吃剩下的排骨,我朝窗外頭丟了幾。
骨頭落地,外面還是沒有一點靜,沒再去管更多,我關了窗回到自己房間打開電腦開始玩遊戲。
戒掉對寫作的,就像戒掉一種毒癮,這種覺說出來,我估計沒多人會信,但事實就是這樣。
失業之後,雖然不再做夢,不再有那些泉湧似的寫作靈,可是每每經過電腦臺,那臺顯示和那架鍵盤就好象有生命似的把我糾纏過去,然後開機,然後打開文檔,對著上面那一大片空白發呆。有時候一發呆就是幾個小時,清醒後整個人會很煩躁,那種明明決定好了要做什麼,但臨到做卻倦怠得什麼東西都無從著手時的煩躁。無法抗拒,正如我無從解釋這種這麼執著的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畢竟,寫作並不像毒品是那種從神和生理上雙向能把人控制住的東西。
一度我真的擔心自己神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小時候曾因為試圖向別人證明自己所看到的那些東西是真實存在的,而被抑出了抑鬱癥,我不希因為工作產生出的這種近乎病態的後癥,把那種病再次導了出來。
得過這種病的人都知道,這病很不好過,它是一種抑之後又以另一種扭曲方式擴張開來的妖孽。就像我明明已經很久沒做夢、沒有那些寫作靈,但還是忍不住想寫、想過指尖去發泄某種我自己都說不清的緒。這是很不正常的。
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店面的裝修工程適時引開了我的注意力。白天足夠勞累,晚上就不太能有更多的,因為人的力只有那麼一點兒,耗了,也就太平了,也因此我得了個靈——在覺不那麼疲憊的時候,我就用另外一種方式來釋放掉我過多的力,以緩解那種病態的覺帶給我的煩躁,比如玩遊戲。
據說玩遊戲也會上癮,用一種癮來克制另一種癮,我把它作以毒攻毒。
正玩得起勁,邊上的電話突然響了,尖銳的聲音連鬧了好幾下,我才把視線從屏幕上拉開,拎起聽筒:“喂。”
“,最近好麼。”
我的手猛地一抖。遊戲裡我縱的小人啊的一聲慘被怪殺死了,我深吸一口氣,把聽筒抓了抓牢:“……”
“我來接你了。”電話那端又道。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好聽,然後喀嚓一聲輕響,它掛斷了。斷得很徹底,因為之後聽筒裡沒有傳出一慣的掛斷後那種嘟嘟的忙音。
事實上,話筒裡什麼聲音都沒傳出來。
我下意識扯了扯電話線,一扯一個松。不出兩三下,那電話線整條被我從桌子底下拉了出來,確切的說……被我拉上來的其實是半截斷了的電話線頭。斷掉的部分粘著些白狀的東西,很長,一直通到口裡面。另半截就躺在地上,塑料的接口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殘留,像是被高溫給融化了。
我的心一。
正呆看著,背後忽然一陣風,冰冷冷吹到我上,帶著種濃烈的甜香。
很悉的香味。
以前在公司時,經常可以聞到這種味道。那些開在天井裡大片大片的薔薇叢,長勢驚人的好,出類拔萃的鮮豔,只要開著窗,不消多大工夫整個辦公室裡全都是它們的香味,好聞得不得了。只是那個時候,誰會想到它們這樣人的香味,是來源於它們底下那二十多腐爛了的生命力。
而這會兒我家裡怎麼會也有這種味道了。我家窗外除了馬路就是建築工地,馬路和工地上只盛產兩種氣味——汽油和塵土。
那麼香味是從哪裡來的,這麼濃烈的薔薇香。
我回頭看了一眼,腦子一個激靈。
後的窗開著,開得很大,正對著我的方向像兩只睜得大大的眼睛,邊上的窗簾被風吹得四散飛舞,撲叻叻一陣輕響。
為了隔絕外面施工日以繼夜的噪音和灰塵,我房間的窗最近這段時間一直保持著關閉的狀態,大約已經快有一個月之久。一個月裡下過幾場暴雨,也過一兩次水,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被鏽住了,今天早上我想把它打開換換空氣的時候,不管怎麼用力,它都紋不。
那麼這會兒它怎麼會開著,又是怎麼樣被打開的。
閃念間,電腦機箱嗡的一聲輕響,自關閉了。整個房間因此一下子暗了下來,我從凳子上直站了起來。
又一陣風從窗外卷,幾瓣小小的葉子跟著風從外頭飄進,掉在地板上。地板上零零落落一攤薔薇花的花瓣,被風吹著四散遊移,無聲無息,好像幾點會自己走的跡。
我幾步沖到窗口邊,正打算把窗關上,一陣勁風颯地刮起,一下子把窗框彈到我手上。
我的手火辣辣一陣銳痛。急忙甩著手朝後退開,一眼瞥見十多米開外那片混沌的夜裡,有道悉的人影在對面人行道木板上安靜站立著。金的長發,發下一張英俊得無可挑剔臉,臉上那雙暗紅的眸子著我,很的澤,像我腳下那些豔的薔薇花瓣。
意識到我的目,他朝我微微一笑,然後出一只手,對我招了招:“,我來接你了。”
我一呆,那人是>如果不是他邊那團輕輕蠕著的東西,他這會兒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時的樣子,我會覺得很迷人也很浪漫。而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他邊上的那團東西。蒼白,漉的一團東西,所有的結構都似乎被一團脂肪似的組織給糅合到一起了,最上方那個略帶著凹凸的球狀勉強分辨得出那是一張臉,人的臉。
臉上有眼睛,有鼻子,似乎還有。在我把視線轉向它朝它死盯著看的時候,它臉上那雙眼睛也在對著我瞧。可不論眼睛還是鼻子還是,那一切都是從全那層厚厚的脂肪裡突出來的,渾然一的蒼白,依下顎而下到肩膀的部分,似乎還凸顯出另半個頭顱,一些細細的發從那半個頭顱上滋生出來,稀稀落落垂在臉側。
大概和肩膀連得太所以繃得極不舒服,那兩張臉朝上使勁仰著,似乎極力想擺這種強的束縛。而這舉讓它們同那張麗的容並存在一起,一起朝著我的方向看,一樣的安靜,一樣的溫和,卻生生讓我倒了一口冷氣。
也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快的反應,當下我一把抓住窗猛地把它們關上,用力扣住鎖,轉過頭也不回就往閣樓上沖。
閣樓是姥姥供奉佛像的地方。
供著尊從普陀山請來的半米高的觀音菩薩像,除此之外裡面還堆著很多的東西,箱子,櫃子,蠟燭,香,符紙經文……最關鍵的,閣樓那扇房門是橡木的,很,很結實,它是這屋子裡唯一除了房子廓以外被保留下來的幾十年前的東西。
上最後一道鎖,我鑽到供桌下面坐好,就像以前每次看到那些我不想看到的東西,而姥姥正好又不在時我通常所做的。
我不知道今天這麼做能有什麼用,以前靠著這個,能讓那些我看到的不幹淨的東西從我視野裡消失,但並不是那種東西。他是什麼,是人,還是和丁小姐一樣,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出現在我眼前的丁小姐到底是個什麼。
也不知道今晚突然出現在我家外面,帶著那一堆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去稱謂的東西,是為了什麼。那晚之後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我以為他已經人間蒸發了,或者因為公司出的這種事,所以跟他的家族一起出了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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