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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 第1章 盛世(六)

他不肯收,衆人卻不肯答應。有大方的就直接排出了好,有人不願意,肚子裡罵著孫九的祖宗,也不得不從腰中出了兩個白錢來。孫九帶著李旭,挨個給他介紹商隊的夥伴,每介紹一個,李旭就給對方斟上一碗酒,那人一口悶了,隨即就把見面禮錢塞進李旭手裡。

一圈酒斟下來,直累得李旭兩膀子發酸。好、白錢雜七雜八收了近一百個,人也差不多認了個臉。給孫九幫腔那個人姓張,是孫九的老搭檔,這夥商隊的臨時副頭領。只給了一個白錢的那個疤瘌臉姓杜,是河間杜家的一門遠親。面相兇惡的那個姓王,穿著腳趾頭布靴的那個商人姓李,算是李旭的本家。而遠遠坐在窗子邊,與衆人格格不的那個大眼睛年姓徐,其家乃峻縣富豪,名下田產、店鋪無數。卻不知道犯了什麼了不得的大錯怒其家長,被其父狠了心送到商隊里長見識。

衆人給了李旭見面禮,吃喝起來便更放得開。也有子窄者,覈計著如何把禮錢吃回肚子,扯開腮幫子猛嚼。一時間,客棧裡行令之聲大作,居然恢復了當年幾分熱鬧景。李旭被吵得頭大如鬥,又不能離席,只能把了盞酒慢飲相陪。想想今後三年自己就要與這些糙人爲伍,不覺黯然神傷。

“你真的要去塞外辦貨麼?”背後,一個聲音低低的問。

李旭聞聲回頭,看見徐家年那雙明澈的大眼。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家父年紀大了,塞外又冷得厲害。我不去替他忙碌,還能怎樣?徐兄呢,家中那麼多店鋪,你要察世務,何不可落腳,緣何也跑了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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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休提!我爹新娶了七姨,年紀比我還小。我看不慣,所以找茬跑出來散心。”徐大眼笑著解釋自己加商隊的原因,“況且這個季節據說能收到好皮貨。眼下中原皮貨正貴?你說呢?”

皮貨兩個字,被他咬得音極重。李旭心裡突地一跳,彷彿所有瞬間被那雙大眼看了個徹。想想對方不過也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斷不能有楊老夫子那般見識,勉強穩住了心神,笑著答道:“正是爲了皮貨,最近在上谷郡,生皮價格幾乎翻了一倍呢。我們速去速回,說不定能賺上一大筆!”

“我可不想那麼早回去!”徐大眼的雙目在閃間,總是帶著一與年齡毫不符的凌厲,“難得出來一次,我且玩盡了再說!”。

李旭笑了笑,端起了面前的酒盞。正如自己也不肯直言告訴對方北行的目的一樣,徐大眼說的也未必是實話,。家世如此好的年出遊,自有揚州、這些風迤邐之所,即便是跟父親慪氣,也犯不找去苦寒之地找罪

徐大眼見他舉盞,也把自己手裡的酒盞舉了起來。找由頭著跟李旭幹了兩盞酒,帶著幾分醉意問道:“我姓徐名世績,字懋功,賢弟可有表字?”

“我李旭,字仲堅!”李旭直了脯說道,生怕別人把自己的年齡看小。

“那你我在路上互相照應,並肩走一趟塞外,仲堅賢弟意下如何?”徐大眼拍拍李旭的肩膀,笑容裡帶著幾分神

“願從懋功兄之命!”李旭翹了翹腳,手拍了回去。二人都是正在發育的年,骨架都很大,站起來高矮也就差不多。比了半天高也沒比出勝負,各自捧著酒杯,‘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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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酒李旭喝得很憂傷也很高興,不知不覺醉倒在了座位上。待第二天他酒醒時,啓明星已經照了糊窗子的草紙。父親、母親和忠叔、忠嬸早已經爬起來,替他收拾好了一切行裝。他的寶貝弓,護刀一樣不,就連小狼甘羅都被放進了母親親手做的一個麻布褡褳裡,掛在了青花騾子的脊背上。

大青花騾子不了小狼上的野氣味,驚得前竄後逃,直到李懋舉起了皮鞭,纔不得不低下頭,殃殃地出門加等候在外的商隊。

百餘匹牲口的湊在一起,規模甚爲壯觀。孫九一聲令下,商人們排一條長隊,慢慢移起來。叮噹,叮噹的鑾鈴聲敲破晨曦的靜謐。

“旭子,路上小心些!”老李懋跟孫九等人再次打了招呼,得到了對方信誓旦旦的保證後,又走到兒子邊叮囑道。

“嗯,爹,娘,二老也小心!還有忠叔,忠嬸,都小心些!”李旭答應著,眼裡總覺得有東西向外滾。

“要是,要是,就”李張氏想叮嚀些事,又怕壞了口彩,猶豫著,遲疑著,捨不得放開繮繩。

“你孃的意思是,遇到麻煩,逃命要,其他都是扯淡!”李懋附在兒子耳邊,用自家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說完,一把奪過繮繩,塞進李旭之手,“跟上吧,別掉隊。儘量在正中間走。吃飯時多吃和菜,路上該花就花,別省錢……”

坐騎打著響鼻,緩緩地跟上了商隊。李旭回頭,朦朧淚眼中,看見父親、母親彼此攙扶著,向自己揮手。他們背後,啼聲喚醒黎明時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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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多年以後,那雙彼此扶持的影還經常縈繞在李旭的夢裡。

注1:蒿子。北方農村迷信,認爲祖墳上生青蒿預示者子孫大業。所以長者會說:“旭兒是我家祖墳上的蒿子。”

注2:隋唐年間白銀尚未爲主流貨幣,與銅錢沒有固定兌換價格,只是作爲重禮打點府用。雲南、塞外均有量流通。本書參考宋代金國價,一兩銀摺合兩千銅錢。及至明清,外界流白銀過多,則一千錢折銀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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