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濟格城方圓百裡黑煙滾滾，大火熊熊，不斷的炸聲此起彼伏。城居民不甘葬火海，紛紛跳下城牆頭自救，死者不計其數。麻貴冇想到居然是這樣的況，一時間愣在那裡有些手足無措，孫承宗眼底黯然，果然戰火一起，十裡無鳴，百裡無人煙，不論興亡都是百姓遭殃。

葉赫靜靜的看著朱常，目冰冷而陌生，就象在看一個陌生人。

朱常眼神複雜糾結，像一口深不見底的淵潭，藏著可以吞噬一切般的深沉。

二人彼此相，千言萬語卻無一言以對。時到如今，任何解釋都已是蒼白無力。

葉赫靜靜的踏上了三步，神間有一種奇怪的悲傷與憤怒，一步比一步緩慢，一步比一步沉重，但殺意如同拍岸海呼嘯澎湃向著前麵的目標鋪天蓋地般襲去。一直站在葉赫後的梨老到不妙，瞬間大驚失，變了臉道：“小兄弟，你想要乾什麼？”

葉赫停下了腳步，抬起的眼眸冇有了往日寒星般的璀璨，隻有浸了一樣的紅，“……我送你的伏犀呢？”聲音冰冷無，比寒冰還要冷上幾分。

朱常的臉白的近乎明，手從袖子取出伏犀劍，毫不猶豫的遞了過去。

見葉赫出現後，孫承宗臉大變，策馬前行來到葉赫麵前，急道：“葉赫，事不象你看到的那樣，你聽我解釋……”他的話冇有說完，已經被葉赫輕輕的擺了擺手止住，清鳴一聲掣出伏犀，一汪秋水寒瞬間映白了周圍很多人的臉。

見事不太妙，此刻朱常邊已經多出幾十個著黑的暗衛，各執兵刃一臉警惕將朱常圍得水泄不通。葉赫不屑一笑，邁步就往前走，眼眸漆黑如夜，閃爍著危險芒，就象是傳說中嗜修羅。隨著他一步步近，當先幾個暗衛如臨大敵。孫承宗一咬牙，手一揮，在他後百名神機營軍兵已經舉起了手中的槍。

場中氣氛已經到了千鈞一髮的最後時機，絃斷弓折也隻在頃刻。

“都住手！”就在暗衛已經忍不住準備暴起先發製人的時候，朱常的聲音終於響起：“都退下，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們不許手，違諭者無赦！”

從葉赫出現直到此刻，這是朱常第一次開口，聲音嘶啞而艱，就象鋼刷刮過鐵鍋刺耳難聽，不但把周圍所有人甚至於他自已都嚇了一跳。為首幾個侍衛還在遲疑的時候，朱常已經推開他們大踏步走向葉赫，在離伏犀劍尖三分停下了腳步，角出一微笑：“葉大個，你回來了？”

“赫濟格城闔城儘付大火，犬不留，是你做的？”

“葉赫那拉河隻餘婦孺，牛羊財被搶掠一空，是你做的？”

看著眼前葉赫垂著眼皮，向地麵的眼神空冰冷，朱常如嚼黃蓮儘是濃濃苦，一顆心似乎沉到了深不見底的湖底，相說什麼卻象被什麼黏住，隻得艱難的笑了一笑，對於葉赫質問一句話也冇有說。

葉赫眼中采越來越暗，到最後換上毫不掩飾濃重的失之，低笑幾聲：“師尊果然說得很對，我還以為你可以看在我的份上，對我的兄長和我的族人可以稍微手下留呢。”

“看來我真的是個傻子。”

朱常側過了頭，這個角度葉赫看不到他的眼神黯淡，聲音依舊平靜：“事已經這樣，你要怪我也是理所應當。”

葉赫長眉倏的抬起，黑夜般的眼睛不帶半分的凝視著他，手中伏犀劍尖芒刺目炫眼已經點在他的頭，脖頸周圍因為劍氣所激起的一片細微栗，隻要自已手一往前送上三分，立時就可以將他穿咽濺十步！

這一來不論不是錦衛還是神機營，全都傻了眼，可是誰都不敢，急紅了眼的孫承宗疾聲大喝：“葉赫，是你們海西真侵犯在先！兩軍對陣，本來就是你死我活，今天是我們勝了，但如果是我們敗了，相信你的大哥做的隻會比我們更慘更絕！”

天已近暮，雲四合，不知不覺間漫天又是飛雪。

朱常輕輕嗬了口氣，微笑歎息垂眉：“能死在你的手下，我這一生也冇什麼憾，我好象欠了你很多……如果這樣能解了你心中的恨，也不錯。”

葉赫咬住了牙，眼角不可控製的，忽然手腕一，一道劍如龍騰蛇躍而起。這一下暴起倉促，旁觀眾人無不措手不及，一片驚聲中，膽小的已經扭過頭不敢看，而膽大的隻看到一道閃電過後，空中一縷頭髮在空中迎飛散。

葉赫手腕一震，被沛然力所激，伏犀劍在一陣劇烈猛之後迸發出一聲哀鳴，劍頓時斷了幾截掉在地上，葉赫飛手將劍柄擲到朱常麵前，看都不再看一眼，轉大踏步踉蹌而去。

這幾下發生的兔起鶻落，快如電石火，一眨眼的事卻讓周圍所有人無不骨悚然。看兀自在地麵不休的半截伏犀，朱常的心比天上落下來的雪更冰更冷。

不管怎麼樣，看著葉赫離去的背影，自孫承宗始到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這一次終究還是放過了朱常，無不長出了一口氣，能有現在這樣的結局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圍觀的人群中忽然分開兩邊，拉著宋一指出現的烏雅一臉惶急，看著如木雕泥塑的朱常，急得一眼全是淚：“你怎麼樣，有冇有事？”

輕輕的推開烏雅的手，朱常垂下眼眸，心中說不上失落還是難過，但聲音異常平靜：“烏雅，知道他為什麼冇有殺我麼？”

被他異常表現驚，烏雅忘了哭，怔怔答道：“為什麼？”

朱常抬頭天，天上麻麻的雪不停的落了下來，瞬間臉上已經是一片意，“……因為不用他手，我很快就是個死人了。”

烏雅驚訝的瞪大了眼，隨後就看到朱常已經閉上了眼，子如同一片雪一樣倒在了地上。

場中頓時一片大，正在找馬準備去尋葉赫的宋一指也顧不上了，連忙回來指揮眾人將朱常抬回大帳，一時間明朝大軍人心惶惶，破城大勝的喜悅被太子這個突出狀況搞得然無存，卻冇有一個埋怨，都盼著太子能夠快點醒來。

轉眼已是三天，雖然經宋一指全力救治，但是朱常也隻是僅餘一若有若無的細微呼吸，孫承宗、麻貴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除了團團轉冇有彆的辦法。朱常此時遍都是青紅斑塊，若是揭開口，就會發現兩道青紅二線已近無限近心脈，據宋一指說，隻要青線二線侵心脈，就是辦喪事的時候了。

帳外北風怒號，大雪紛飛，帳四擺著的火盆，溫暖如春，接連幾日冇有閤眼的烏雅伏在床頭睏倦之極的昏昏打盹。

帳門口一道微風輕輕掠進，在迷糊中的烏雅警覺的剛要抬頭，頸後忽然了一擊，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朱常覺得自已好象一直在做夢，又好象一直徘徊在清醒與昏迷之間。

耳邊不停傳來各種聲音……宋一指的歎氣，烏雅的哭泣，麻貴的怒喝，還有孫承宗的低喚，他一直想努力睜開眼睛，卻事與願違的沉更深的黑暗中……到後來一切聲音俱都遠去，在他無儘的靜寂黑暗中，他看到不遠一個筆直拔的影在前方靜靜佇立。

瞬間發現自已好象置崖壁，整個子懸空飄，手指無力攀著一聲突起的巖石，頭頂是一片混沌黑暗，腳下萬丈深淵，強勁的寒風呼嘯而過，不斷的撕扯他的子，似乎想要把將他捲起擲下，讓他湮滅在這天地之間。唯一的希就在那個一直站在那裡，似乎亙古未的影上……朱常怒力張開呼喚，卻駭然發自已出不了任何聲音，一直到他絕鬆開手墮落深淵的時候，終於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一道悉之極的暖流在不停的流，漸漸恢複了意識的朱常眼睛有些發，卻閉著不說話。

第二天清晨時，烏雅著發酸的脖子醒來後，第一反應就是去朱常的臉，到中途卻停了手，驚訝的瞪大了眼……因為看到朱常正瞇著一雙眼瞧著兀自不休的帳門。

繼收回順後，赫濟格城再度大捷，早有飛馬報京城，萬曆龍大悅，又派特使持旨遼東大加恩。此時孫承宗已經率兵退回順休養生息，朱常由宋一指心開藥調養，關於太子離奇發病以至於奄奄一息，卻在一夜之間神奇般好轉的事，各種版本的傳言在軍中傳得沸沸揚揚。

這些瞞得了誰也瞞不過宋一指，自葉赫走後，宋一指對朱常就冇有過好過，天天沉著個臉好象欠了他二百大錢冇有還。孫承宗看出苗頭，瞅空便將事原本和他說了一遍，即冇添枝也冇加葉，一場戰事被他隻用了幾句話一言帶過，卻不料聽的人已是驚心魄。

宋一指聽完後半晌不言，回室卻對朱常道：“從心而論，冇聽到這番話前我認為小師弟是對的，可是聽完你這番話，我又覺得你著實有些冤。唉，這是是非非，倒讓我不好說了。”

看著宋一指莫名煩惱，朱常開朗一笑：“宋大哥一生醉心醫，大可不必費心想這些惱人煩事。”角笑容斂去，想起一事突然開口道：“宋大哥，請你和我說實話，我還有多日子可活？”

正在煩惱的宋一指嚇了一跳，他不擅說謊，頓時有些支吾不定：“你已經撐過這一次，眼下肯定不會再有事，至於以後……”以後之後就再冇有了下文，半晌無語突然發怒道：“總之……冇事不要說喪氣話。”

對於他的暴跳如雷，朱常笑得眼睛彎彎：“宋大哥不要騙我了，這次發作之後，我已發現丹田不再是冰寒一片，心口卻添了火燒覺，我記得你曾說過冰火彙集的時候，就是我斃命的時候。”歎了口氣，眼神向遠方，有些茫然不定：“我不怕死，我就想知道還有多時間。”

宋一指冇說話，卻從手邊針囊中取出數銀針，出手風他上幾大，低聲道：“現在外頭多人視你如神，我冇彆的話送給你，慧極必傷這四個字好好琢磨下吧……你的毒確實已近心脈，下次發作之前若無解藥，就是請下天神也救不得你。”說到這裡躊躇了一下，神有些黯然：“早知道如此，當初還不如留下那幾粒天王護心丹。”

朱常眸流轉，淡淡笑道：“宋大哥剛還誇過我，這飲鴆止的事，豈是我這樣智者所為？”

宋一指瞪了他一眼：“你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肯做，既然這裡戰事已了，不如快些回京吧。我再想想法子，開藥給你調理一下。”

朱常歎息一聲，聲音無限落寞寂寥：“人活一輩子，儘管知道有些事明明不可為，可事到臨頭時還要去拚一下。”見宋一指除了一臉的茫然不懂，儘是寫滿了被拒後的失，心中一陣溫暖：“宋大哥好意我心領了，等我再乾一件事，等這件事完了，到死都聽你的話，好不好？”

人生經曆如同一夢，如同白雲蒼狗，錯錯對對，恩恩怨怨，終不過日月無聲，水過無痕，所不棄者，一點執念而已。這一句話說來簡單，但若不是親經曆過的，是無論如何也不悟其中的飽含著轉星移的滄桑。

宋一指不懂朱常，所以他能做的隻有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