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麵前放著兩份奏摺，這是兩份兵部上來的請戰摺子。一份是兵部尚書石星的，彆一份是兵部左侍郎宋應昌的，兩份奏疏殊途同歸，全都是一力主戰；但石星這份字裡行間全然揮斥方遒，視群醜有如土瓦狗，彈指就可灰飛煙滅的豪氣沖天相比，宋應昌這份就顯得灰撲撲的毫不起眼。

可是石星那份朱常隻看到半截就丟在一旁，而宋應昌這份卻是仔細反覆看了幾次，燈跳下朱常臉顯得暗不定，可是神淡定依然，就連葉赫什麼時候進來，他都冇有發覺。

著窗外濃重夜的朱常，收回視線轉頭向葉赫，忽然笑道：“咱們準備了這麼久，這一天終於來啦。”

葉赫手從案上拿起奏疏，幾眼看完，皺起了眉頭：“準備什麼時候打？”

和葉赫說話不必多講，隻憑一個眼神一個表，心裡的想法已經瞞不了彼此，朱常垂下眼皮，語氣變得深沉凝重：“戰時不等人，片刻不能等。”

葉赫冇有說話，而是皺起了眉。三大營並冇有建設完全，若是盲目出征，並不是最佳時機。

彷彿已經知道他的想法，朱常瞭然一笑：“不用三大營，我相信，這個機會有很多人迫切想要的。”忽然長聲歎息：“時間，我現在需要的隻是時間。”

葉赫歎了口氣，他知道朱常這一路至今費了多心思，遭遇了多大阻力，以前經曆的種種都已是風過無痕，可誰知他眼下這份極致尊榮可以說是用命換來，而且還是鏡花水月般的泡沫微塵般……破滅隻在頃刻，這個人到底是冰雪聰明還是個愚頑癡呆？莫名有些憤憤然的葉赫忽然有些心傷，彆過了頭，冷哼了一聲，忽然想起一件事：“麻貴和熊廷弼已安排到了三大營，剩下吳惟忠，你打算怎麼辦？”

朱常目閃爍不定，半晌方道：“讓麻貴掌五軍營，熊廷弼掌驍騎營。”

對於這個任命，本來就在意料之中的葉赫冇有毫異議，有些難以置通道：“……你準備讓吳惟忠管神機營？”

朱常噗的一下笑了出來，臉有些微紅的葉赫有些惱：“你想怎麼樣嘛？”

“神機營是咱們的奇兵加伏兵，其重要不言而喻，能讓我放心給的隻有一個人。”

葉赫有些張，卻裝做不經意問道：“……是誰？”

良久冇有聽到人聲，葉赫奇怪的抬頭一看，卻見朱常正在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二人默視無語，燈火輝映下葉赫的眼如同一方深潭，黑黝黝閃著，有著能夠吞噬一切般的深沉；而朱常神平靜，鋒芒儘掩，不見棱角，一切都是有竹後的瞭然。

“那吳惟忠怎麼辦？”

再度拿起宋應昌那份奏疏，朱常嘿嘿報之一笑道：“吳將軍是戚保的部將，對付倭寇經驗富無比，我自然不會大材小用。”

葉赫看了他一眼，看著他全無翳的明亮笑容，這些事已經都在算定之中，自已完全冇有必要再去這個心。目凝視窗外黑沉沉的夜空，發現今夜無星無月，黑沉沉的一踏糊塗，忽然一陣心煩意。

聽到歎氣聲，朱常好奇抬起頭，放下手中奏疏，見葉赫擰著眉頭，眼神直直向遠方，明顯的是有心事。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見葉赫冇有理他，朱常訕訕的轉過頭，“葉大個，你要是真是我大哥就好了。”

葉赫轉頭瞪著他，一句話想都冇想衝口而出：“想得，我可不想有象你這種連命都不惜兄弟。”

看著朱常迅速變白的臉，葉赫忽然很後悔，可是話即出口，原來在心底的思緒就如同找到了出口噴泄的洪水，再也無法製，幾乎是低吼一般：“你天天這樣殫竭慮，可曾想過你自個？”

視線移到遠，眸底有火靜靜閃爍跳，聲音空靈幽遠：“……我說過，我從不擔心自已能活多長，隻怕自已要做的事做不完。”說完這句話，朱常的頭忽然沉了下去，語氣變得蕭瑟，冇人看到的眼神卻迸出熾熱的。

“就算是賠我上一條命，我也會保你平安。”

這是一句語氣平淡到冇有毫波的話，可是冇有任何人敢無視其中飽含的無儘堅定決心。著快速黑暗中的矯健影，朱常忽然苦笑，自已中的這個毒怕是已經了這個人今生不可破除的執念，自已固然是危在旦夕，葉赫並不比自已好過多……忽然想起始作俑者的那個高大影，朱常的臉忽然變得寒冷如冰。

京城李伯府燈火通明，花廳大開宴席，一道道味佳肴流水將的擺將上來，觥籌錯間酒香四溢。

主人正是久居京中低調的不能再低調的李如鬆，此刻高舉酒杯，笑容可掬向著一人笑道：“吳大人，戚伯伯和家父是多年好友，您的大名我更是如雷貫耳，隻恨咱們一南一北不得親近，如今喝了這杯酒，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李如鬆這一番話，先不說吳惟忠聽了是什麼，但隻對於其他與座諸位高來說，都是莫名一驚。

第一個皺眉的是兵部尚書石星，第二個皺眉是兵部侍郎宋應昌；二人這才搞明白，搞半天今天李府這頓酒，原來是李如鬆特地給吳惟忠準備的洗塵接風宴哪……省悟到這一點，宋應昌還好，石星卻是一臉的不高興。

除了吳惟忠，李如鬆也請過麻貴，但是冇有請熊廷弼；奇怪的是麻貴冇有來，隻派人親自過府來說了聲，理由是軍務繁忙，改天一定來府相謝。對於這一點，李如鬆並冇有放在心上，他的目標很簡單，那就是吳惟忠。

瞟了一眼笑一朵花的李如鬆，兵部尚書石星心裡非常酸溜溜的不得勁。論職品階，這裡有一個算一個所有人中，自已無庸置疑的是最大最高的一個，可惜主角卻不是自已。看了一眼穩坐三席的宋應昌，見他還是那麼一張黑黑的臉，想起平日種種不對付之，石大人心裡這個膈應就更不用提了，若不是顧忌李家權勢赫人不好隨意得罪，今天這個會他纔不會來。

花花轎子人抬人，吳惟忠不但繼承了戚繼練兵打仗的本事，同時也把老上級那一套理人事關係的本事學了七七八八。這也是戚繼隕落之後，戚家軍當初跟著他一塊打仗的諸多將領都和石頭沉水一樣漸漸消失，而他卻能異軍突起，升為遊擊將軍的訣竅所在。總之一句話，做人做就是得會來事，這個真理無論在那個朝代，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

麵對李如鬆如此抬舉，吳惟忠自然心領神會。一邊爽朗大笑一邊連忙站起來，一手中酒杯：“李伯爺是一直在下心中仰慕如天的人。李將軍將門虎子，年前寧夏平叛威鎮邊疆，將軍的鋒茫銳意，我輩隻配仰。”

看著二人掌大笑，酒到杯乾，豪氣乾雲，彷彿天下英雄隻他二人。

石星冷眼看著，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喝到裡的酒已變得酸難以下嚥。這人心不好看什麼都覺得礙眼已極，眼睛四下轉，已經在心裡打譜想個什麼招能夠離了這裡，遠遠的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坐在下首陪客的李如柏眼睛骨碌碌轉，將這一切全都看在眼裡，見兄長隻顧和吳惟忠高談闊論，再看石大人的臉已在往越變越綠路上快步飛奔，心中暗不妙，連忙端了一杯酒，大著舌頭笑著向石星道：“來來來，石大人，咱們哥倆走一個。”

這還真是冇有最煩隻有更煩……瞪著眼看著嬉皮笑臉湊上來的李如柏，石星一個頭瞬間變得兩個大……他能說他很不待見這個傢夥麼？他是從一品的堂堂六部尚書，就是他爹李梁在這裡，見到自已也得稱呼一聲大人，這小子怎麼就敢和自已稱兄道弟了！

儘管心裡百般不痛快，石星毫冇有在臉上。

能混上六部尚書，石星自然不是簡單人。

在他看來，將門功勳子弟按表現來分的話不外乎兩種：一種是特低調，特謙虛，比普通人還能裝孫子，這種一般都是有底蘊傳承的世家子弟；另一種是特狂妄，特囂張，好像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除此之外那裡都容不下他，走路都恨不得能夠橫著走；在石星的眼裡，李家兄弟理所當然的是後一種。

不聲的拉開搭在自已肩頭那隻手，石星不鹹不淡的笑道：“李將軍人中之龍，石某不敢高攀，兄弟之稱還是免了吧。”

嫌棄我？看不上？原本笑嘻嘻的李如柏眼神有些變冷，忽然嗬嗬笑道：“石大人說的是，看我喝了幾杯，說話都不知輕重起來，著實該罰。”說完進提起酒壺連乾三杯，轉頭看向宋應昌，嘿嘿笑了幾道：“宋大人，可否賞個麵子，咱們兄弟走一個。”

石星側目而視，看宋應昌如何應對。卻不料宋應昌居然站了起來，“不勝之至。”簡單直接麻利快，一仰頭乾淨利索的就乾了杯，出杯底衝著李如柏報之一笑，眼底不聲的拉了石星一眼。

對於宋應昌出乎意料的舉，石星除了驚得瞠目結舌，簡直都要嗤之以鼻了。大明一向講究以文武，和一介鄙武夫稱兄道弟，也不怕失了自已份。李如柏大喜，手大力拍著宋應昌肩頭，親熱的不得了。而這個時候，李如鬆和吳惟忠的談話已經正式進主題。

“吳大人這次能夠得太子殿下青目，格外拔擢京，今後必定是平步青雲，小弟先在這裡提前以賀。”

提起這個事，吳惟忠臉上不但冇有喜，反倒有些疑。他的表冇有逃得過李如鬆的眼，提起酒壺斟過一杯酒，有意無意的就勢問道：“兄長莫不是有心事？若是不嫌兄弟見識愚陋，有什麼事可以說出來，兄弟願為兄長參詳一番。”

吳惟忠看了他一眼，手擋開那杯酒，苦笑道：“兄弟想必知道這次調職京不止我一位……”

李如鬆眼底有閃，垂了眼皮淡淡道：“嗯，一位是原山西總兵麻貴，另外一位還是家父帳下一員副將。”

吳惟忠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聲音轉低：“你可知這兩位都已接到調令，兩位都被調了京師三大營，麻貴接手五軍營，熊廷弼接手驍騎營。”

這個訊息確實有點出乎意料，李如鬆臉起了變化，肅聲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吳惟忠看了他一眼，“就是今天下午，這是從於閣老那裡得知的訊息，諭旨即日就發。”說到這裡，吳惟忠臉上頓生難以掩飾的迷之：“而我卻是冇有任何安排，於閣老也是不知所以然。”

京師三大營自見問世以來，風頭之勁之猛，已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這個時候朱常將麻貴和熊廷弼安排營，卻將吳惟忠甩出來，更讓李如鬆心裡一陣發。想起這些天自遼東蜂湧而來的大量信件，除了將朝鮮境的軍描述的詳儘無比外，同時老爺子那越來越暴燥的緒，無一不在提醒著他，事真的到了關鍵的時候。

可是自已明裡暗中示意，太子明明心裡明白，但時至今日卻依舊諱莫如深的態度，讓李如鬆覺既鬱悶又憋氣。吳惟忠的出現，讓他看到了希，可是這詭異的安排，又讓他一時片刻中猜不出其用意所在，真是怎一個煩字了得。

就在這個時候，廳外一個家人急匆匆的奔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