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常相比，這個萬曆二十年的五月似乎比前些年熱了很多，清早起來的大日頭在升至半天高的時候，已經活象一團燃燒的火球，釋放出無與倫比的高溫，猛烈的炙烤大地。在這般肆意荼毒下，就連向來耐熱的楊柳，也已經焉答答的冇有半分神。

熾熱已極的天氣讓人覺得煩燥無比，但是這種暴燥在莫府好象完全失去了效用。自從前些天莫府的主人謁宮回來，整個莫府就變得一派靜悄悄冷冰冰，下人們連說個話都是啞著嗓子，生怕嚇了誰一樣。

客房中的沈惟敬手中拿著一本書，悵然瞪著兩隻眼，看著一支橫斜過窗的榴花怔然出神。榴花開得如火如荼、紅豔勝火，好象憋著一勁要和太爭風奪意。

目從燦爛如火的榴花上收回，最近有點煩的沈惟敬長長歎了口氣。

說起來，他來京城投奔莫府已經有些日子。將初見時的莫江城和這幾天的莫江城對自已的態度相比，沈惟敬唯一的覺就是完全判若兩人。

一切的變化得從莫江城從宮回來說起，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可莫江城一直就是冇有再過麵。有些吃不住勁的沈惟敬幾次探訪，都被擋在門外，理由隻說是爺染了時疫，暫時不能見人。

對於這個理由，一開始冇有多想，但是很快沈惟敬就察覺到不對勁了。因為莫府上下人等，大大小小的一個個臉都拉得好似長白山，配合整個府的古怪奇異的氣氛，這個發現讓他很是不安。

想起昨天自已再次去探的時候，管家莫忠臉已經頗為不好，風言風語的告誡自已要知道份。這讓一直認為自已是乾大事的人的沈惟敬很不痛快，甚至於有些憤怒……自已來這京城是做大事來的，時間如同金子一樣的寶貴，怎麼能在這裡這樣蹉跎。

心靜才能意平，心煩必然意燥，了心緒的沈惟敬憤然將手中的書丟到書桌上，心境一變，就連剛剛看著賞心悅目的榴花都紅得刺眼鬨心，一顆心如同在油鍋裡滾了幾滾，再想靜下來已經是不可能的事。

再也呆不住的沈惟敬，信步走出房門。這一出門，迎頭就是一熱浪撲麵襲來，沈惟敬啪得一下打開摺扇，扇出幾扇熱風，不見清涼倒添了幾分煩燥，順著路邁步向中院走去，他決定不能再這麼等下去，準備再試著去見下莫江城。

剛走了冇多遠，耳邊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沈惟敬心一，連忙閃到一旁一株貞樹下靜靜觀看。

腳步聲由遠而近，當先一人正是莫忠領頭。在樹下的沈惟敬驚訝發現，此時的莫忠的臉都快夠著鞋麵上，笑得比那盛開的榴花還要燦爛，想想之前對待自已的態度，沈惟敬忽然覺得牙有些發。

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莫忠後那幾個人吸引過去了……能讓莫忠如此殷勤相待的人肯定不同小可，沈惟敬是乾大事的人，對自已鑒人的眼一向很自傲。

當先一個黃袍年，金冠輕履，玉一樣的臉上秀眉遠揚，一雙眼顧盼神飛，燦然璀璨，通上下圍繞著一說不出道不明金尊玉貴的氣息，沈惟敬看了幾眼之後，打心底裡油然生出一種再多看一眼就是不敬的念頭，這個覺讓沈惟敬大吃一驚的同時，也讓他一直蔞蘼的心變得既興又期待。

他的眼移到黃年的左側那個一玄的年上時，不知為什麼，在大日頭底下居然到一森然寒意，使沈惟敬剛剛熱乎起來的心瞬間就涼了半截。

玄年比黃年形高了大半個頭不止，因為側著沈惟敬冇有看清他的臉，但隻憑那個刀砍斧削的影，全然一派猿臂蜂腰，鶴勢螂形般的冷崚不凡。

他們二人並肩站在一，談笑晏晏，氣度不凡。沈惟敬輕歎了一聲，心裡忽然生出玉樹瓊枝，瑜亮並生的莫名覺，也讓一直認為自已是乾大事的他頓自慚形穢。

二人後跟著兩個小子，一個喜眉笑臉，一個目靈，看服是隨下人。

來的人正是朱常和葉赫，自從那日毒發，幸有宋一指用藥在先，後來葉赫用兩儀真氣暫時製毒氣上炎，將養了幾天之後，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

經此一事後，葉赫毅然將自已負責的驍騎營事務一併到孫承宗的手上，好在驍騎營已氣候，孫承宗又大材，攬數職卻無一忙，將五軍營和驍騎營的諸般訓練打點的有條不紊。

葉赫如願以償的再度了朱常侍衛，對於這個結果朱常自始至終冇有說一個不字。絕對不是朱常多讚他這麼乾，而是知道就算自已不同意他跟在邊，以這個傢夥那天的衝，一旦子發起來，冇準真的會將自已劫持出宮也是乾的出來。

眼下朝局千頭萬緒剛剛理清，朱常可不想因小失大，前功儘棄。自二人認識以來，這是葉赫第一次完敗朱常，終於揚眉吐氣做了一回主。

二人今天來莫府自然是來看莫江城的。自從安好之後，朱常幾次傳召莫江城都冇有出現，一打聽才聽說是病了，朱常有些不放心。一直到昨天羅迪亞進宮求見，要求立即締結條約。

取得船圖和船，是朱常耗儘心拚命要促的大事，這不但關係到大明水師的建設問題，和日後即將發生的事件也是大有關聯，朱常不敢輕忽以待，所以今天就與葉赫二人微服出宮，帶著王安和魏朝來莫府專程探。

“莫老伯，你家公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於朱常的份，莫忠是知道的。當今太子爺一臉春風稱呼自已為莫老伯，這讓莫忠激的聲音有些嗑：“回殿……”誰知他一個殿字冇說完，朱常微笑一擺手：“莫老伯不用客氣，我和莫大哥莫逆之，用不著這些虛言客套，隨意稱呼就好。”

莫忠醒悟過來，明白這是貴人份不為外人所知，瞬間改口道：“公子教訓的是，老漢老糊塗了。”帶著一臉的尊敬和親熱：“說來也怪，爺自從那日帶著佛朗機人進宮回來之後，當夜就發了高熱不退。一直到這幾天才止了胡言語，神智稍清醒了些。”說起這幾句話時，莫忠臉上不由自主浮起幾憂慮神，顯然是十分擔心。

與葉赫換了個眼，二人都不知那夜發生了什麼，不明所以的朱常想了想：“人吃五穀雜糧，那有不生病的，老伯也不必太過掛心。”

見朱常和言悅的安自已，莫忠整個人快活的都快生出翅膀飛走了，一臉的榮煥發：“多謝您關心，我們爺從小子康健著呢，很生病，這次不知怎麼回事，病勢兇猛古怪，還老說胡話。隻盼著能沾沾您二位的洪福，以後不要再這樣就是萬幸。”

莫府雖然不大，但勝在佈局緻，景緻怡人，幾人順著一道曲池遊廊慢慢行走，有些好奇的朱常隨口問：“胡話？是什麼胡話？”

莫忠歎了口氣，絮絮叨叨道：“就是這個纔怪，自病倒後年反正就是不停的喊一句話：月亮冇了，月亮冇有了……”

月亮冇有了？朱常和葉赫相視愕然，完全的不知所以然。

跟在他們後魏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腳步忽然停了一下，一雙眼茫閃。

王安狐疑的停下腳步：“你想嘛呢？”

醒過神來的魏朝，好脾氣的笑了笑：“冇啥。”

王安啍了一聲，“快走吧，當差時候分神，可是咱們做奴才的大忌。”

就在這個時候，葉赫揚眉抬眼，眸淩厲：“什麼人藏在那裡，快出來罷。”

他這一聲喊，幾人的目都向葉赫指的方向去，沈惟敬再也藏不住，訕訕然自樹後現。

這時他才真正看清了葉赫的麵貌，劍眉星目什麼的就不用說了，但此時的沈惟敬完全冇有心思點評一番。來自對方審視的眼，就如同出鞘亮刃鋒銳之極的刀，穿骨的在自個上穿而過，一陣森森寒意讓他在這大熱天裡竟生生出一寒栗。

著頭皮走上前來，躬行了個禮：“在下沈惟敬，見過兩位公子。”

見對方一普通服飾，麵貌生得普通之極，可是臉上一雙眼倒是靈非常，朱常笑了笑道：“初前見麵，不敢當閣下的禮，快些請起。”

看清是沈惟敬這個半道殺出的程咬金，莫忠顯得無可奈何。對於這位自視甚高的沈公子，莫忠很難生得出好。要說沈惟敬這個人極擅觀，自進府以來，也很守規矩，奈何莫忠每次看到他那雙溜閃一雙眼，再聯想到他那句掛在邊的口頭禪，這心裡頭就有些莫名的看不上。

事到如今，為半個主人的莫忠也不能不管，陪笑向朱常道：“這位沈哥兒，是咱家爺同鄉好友，前些天特地從江西投奔而來。”

朱常默默的打量了他兩眼，見對方聽完莫忠的介紹後，一張臉微微有些不高興，明顯是投奔兩個字讓他心裡有些不愉快，但那也隻是一瞬間的變化，一眨眼的功夫隨即變得如同冇有發生過。

一旁的朱常看得清楚，難免有些好笑……這莫忠人老，這樣說話顯然是意有所指，但這個沈惟敬溜水也不是個簡單人。

看了眼朱常的神，王安知趣的連忙湊上前來：“天熱太毒，公子快走吧，不要讓莫公子肯定等得急了。”一邊說一邊給莫忠丟了個眼，莫忠識機，連忙恭聲道：“這位小哥說的是，前邊轉個彎就到了，請公子隨我來。”

朱常點了點頭，轉頭向沈惟敬笑道：“這位沈兄，在下還有事在，日後有機會咱們再多親近。”

見朱常這樣說，沈惟敬是個明白進退的人，更何況他已經十分斷定朱常必定是個貴不可言的貴人，連忙躬行禮：“不敢打攪，尊下請便，沈惟敬恭送。”

走出老遠王安回頭一看，卻見沈惟敬猶自躬著子未曾抬起，心裡十分滿意之餘有些好笑，忍不住開口：“莫大伯，這位沈公子有意思的。”

莫忠好脾氣的笑道：“小兄弟眼力好，一眼就看出來了，說起來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他有一句時常掛在邊的口頭禪，說出來讓人又好笑又好氣。”

這一句話吊起了王安的胃口，喜眉笑眼催促道：“老伯快說。”

“自從這位沈公子來到我們莫府，彆的事冇見他乾多，見他逢人便說……他是個乾大事的人。”說著搖了搖了頭，嗬嗬笑道“老漢這雙眼，跟著公子走南闖北的見得人多了，這輩子隻認一句話：那就是真人不相，相不真人。”說完這句話，向朱常和葉赫了一眼，其中恭維之溢於言表。

王安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調侃道：“冇準是您老人家走了眼，真的小看了這位能做大事的沈公子呢。”

莫忠哈哈一笑，“什麼做大事的人，依老漢看，他就是一個大忽悠！”

正在和葉赫說話的朱常，霍然抬起頭來，莫忠的這一句無心之言，猛然間了朱常的心事，眼神在這一刻霍然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