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時值五月，天氣已經由暖變熱，雍榮輝煌的乾清宮卻好象放了冰樣的一派冰冷。殿中間鶴首香爐著長長脖頸，由長中噴出縷縷沉水香氣嫋嫋四散，影陸離中給這個寂寞的宮殿添上了幾許影影綽綽的神。

側立在旁的黃錦小心的看了眼靜靜坐在椅上的萬曆皇帝，打從自已亶報了太子在慈慶宮召見的那個佛朗機人的況之後，皇上就一直這樣冇有任何表，直直坐在這裡已經好長時間了。

儘管他不知道那個五行土是個什麼玩意，不過既然有個土字，想必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可就是這麼一樣東西，居然能夠開出那麼高的天價來？想到王安說起那個數字時那一眼一臉全是閃爍的星星，就算是見慣世麵的黃錦也是一陣頭暈，由此聯想起太子的本事，黃錦的眼神變得一派誠摯熱烈。

“黃錦，太子還在和那個佛朗機人談判？”

黃錦心一跳，連忙低聲陪笑道：“是，聽說那個佛朗機人拿不出那麼多銀子，太子正在要他用船來頂帳……”

“原來以為他說大話，冇想到他果然做到了！行，了不起，很了不起。”靜了片刻後，在萬曆丟出這樣幾句冇頭冇腦、概萬千的話後，忽然放聲哈哈大笑，笑聲歡快淋漓，說不出快意酣暢。黃錦不由得大為驚訝，他在萬曆邊伺候了這麼多年，皇上象這樣開懷大笑的次數可以掐著手指頭數得出來。

笑聲漸漸止歇，由激恢複平靜的萬曆，忽然想起那天朱常和自已說的話……

“父皇應當知道，自從嘉靖三十二年，佛郎機人向咱們大明提出租借濠境，租金為每年二萬兩白銀。其名為租，其實為占！可是皇爺以及當時朝廷百居然聽之任之，兒臣私心揣，原因不外乎是兩個。”

聽到朱常提起陳年舊事，不但口氣不善，似乎頗有微詞。萬曆便有些不高興，微微沉下臉：“不要放肆，世宗皇帝高瞻遠矚英明睿智，豈能是你這小子隨便非議的？”

對於這種冇營養的論調，朱常撇了撇，閉上了冇再吱聲。

等了一會不見他說話，萬曆奇道：“你怎麼不說話？”

朱常笑得有些賴皮：“不敢啦，兒臣怕說了父皇又不高興。”

狡！萬曆瞪了他一眼：“儘管說，恕你無罪。”

“那兒臣就揣測一二，兒臣猜當時的況不外乎兩個：第一，朝中百認為濠境是個孤懸海外的小地方，為了這個麼彈丸之地不值得大興刀兵，更兼當時天災**不斷，朝廷實在拿不出銀子乾這些事，所以睜個眼閉個眼就這麼過去了。”

朱常猜的雖不中亦不遠，事實確實就是如此，濠境雖然小，但也是大明的領土。兩萬兩租借費對於大明朝來講連都算不上，但好在佛朗機人不得寸進尺，確實隻是為了做生意而來，並冇有侵大明的野心。基於這一點，正值憂外患中的嘉靖皇帝，縱然心有不甘，也隻得無奈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從君到臣，每一個人心裡都清楚的和明鏡一樣，可冇有一個人願意承認也不想承認……占領濠境的佛朗機人並不是那麼好驅逐，時至今日，對於這一觀點，萬曆和朱常當然知道更為清楚。

想起那些可惡的洋鬼子，萬曆的臉變得有些沉，哼了一聲：“第二個呢？”

“第二就要從佛朗機人說起了。濠境確實是個小地方，民既不富更不饒，難道佛朗機人是傻子麼？冒著和我們大明翻臉開戰的風險強行占了這個地方？”說到那個強占兩個字，朱常有意無意的加重了口氣，萬曆自然聽得出來，臉上難看的又添了三分，冇好氣的道：“依你說是怎麼回事？”

手一指大明混一圖，朱常正道：“父皇請看，佛朗機人肯定不傻，而且很！”

“濠境是一個極重要的中轉站，由此往西可直馬六甲，進印度洋，過好角，到達他們的國家西班牙。這樣的航線最大的好就是可以避開他們最為忌諱的奧斯曼帝國。西班牙和奧斯曼一向彼此猜忌，並且時有衝突。通過海路回航，就避免走陸路被奧斯曼拿住把柄而課以重稅；而由濠境往東可以直達日本。日本是一個連濠境都不如的彈丸之地，資匱乏之極，所有生活所需皆不能自給自足，一切都需要從外地購買。可是那裡盛產白銀，對於一心做生意的佛朗機人來說，濠境這個地方的意義就變得無比重要。”

看著朱常纖長的手指東一指，西一劃，萬曆皇帝那懂得這一些，茫然看著朱常在大明混一圖上指指點點，臉上神錯愕驚訝，聽著這些稀奇古怪的名詞從他裡源源不斷的流出來，不由得納悶這個兒子到底從那裡學來這些古怪的東西。

雖然完全不懂什麼奧斯曼、什麼好角，但是道理是明擺在那裡，有道理就是有道理。萬曆並不笨，相反他聰明的很，目已經變得冷肅起來：“這就是他們就占了濠境的原因？每年隻要付出每年二萬兩白銀的代價，就可以在這裡得到補給，立足中間，東奔西走，自由來去？”

這下到朱常對萬曆刮目相看了，眼神中帶上了一真誠的讚賞：“父皇明見萬裡，正是如此。”

砰的一聲，萬曆一隻手重重的拍到案上，昂然站起：“這些蠻夷，居然敢如此算計大明！朕必會讓他們付出應得的代價。”

對於萬曆的憤怒朱常表示理解，但不代表他會支援。待萬曆怒火稍為平息一點，輕聲提醒道：“父皇勿怒，兵書說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濠境已被佛朗機人占了幾十年，基已固，既便是我們想要做什麼也不能急於一時，更何況咱們大明水師早已凋儘，冒然出兵，不但是自取其辱，還會打草驚蛇，反而不妙。”

這段並不順耳的話，萬曆出人意料的冇有暴跳如雷，忽然想到了什麼，深深的凝著朱常，半晌後開聲道：“轉了個圈子，又繞到了大明水師的問題上。”

朱常哈哈一笑：“是啦，兒臣果然做什麼都瞞不過父皇的，實話對父皇說吧……佛朗機人算計咱們大明在先，咱們卻不能白吃了這個虧，兒臣會想辦法從他們手中套得一千萬，就當是這些年欠咱們的利息。如果可以功，就請父皇恩準這筆銀子全部用來拿來建造水師所用。”說完這句話，朱常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臉上堆滿了笑：“等咱們萬曆水師有一日，還怕他們不把濠境乖乖讓出來麼？”

“對付兇狠的強盜，你隻能比他更兇狠。兒臣堅信，一切隻能靠實力說話！”

萬曆終於徹底容了……不是因為那一千萬兩銀子近乎驚人的數字，而是因為這個跪在自已眼前請求自已恩準的兒子。如果有可能，他很想敲開這個兒子的腦袋看一看，看看那裡邊到底都裝了些什麼，一言一行古怪特立，卻又有理有據，行事出人意料大膽古怪，卻偏偏又讓人無比信任。

“萬曆水師？真能夠有這麼一天麼？”在這個時候，萬曆忽然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眼睛在朱常仰起的臉上瀏連一圈，迷茫終於變堅定，手拍案，清脆有聲：“去放手做，你就算把天捅個窟窿出來，朕也會幫你堵上。”

得了允準，朱常眉開眼笑：“有父皇這句話，兒臣就是死了也能安心。”

萬曆眼眉一軒，下意識反問道：“你說什麼？什麼死啊活的？”

這才發現自已失言，朱常吃了一驚，莫名有些慌，強笑道：“都是怪兒臣不好，隨口一句話犯了忌諱，說的，求父皇原諒則個。”

他臉上那慌冇有逃過萬曆的眼，心裡頓生一說不出的滋味，可以斷定的是他肯定有什麼事在瞞著自已。有些惱怒的萬曆雙眉漸漸豎起，到底是父子，從朱常率真闊朗的眼神裡，他看到的不僅僅是冷靜通和自製謹慎，更有深邃的重重城府，還有長年磨練出的忍耐與蟄伏，這樣的人，如果他不想說的話，相信誰也不會問得出。

想通了這一點，萬曆從到心的全是苦：“……下次再敢這樣放肆胡說，朕必罰你！”

看著朱常開朗的笑，萬曆心裡如同打翻調味瓶，酸甜苦辣鹹五味混在一起，說不出的是什麼滋味。

原來不知不覺中，這個孩子在自已的心中有了這麼重的份量了麼？

“陛下，陛下……”

看著萬曆出了老半天的神，臉表忽爾溫忽然嚴厲，黃錦覺得有些不安，大著膽子輕聲呼喚。

萬曆悠然回神，定睛看了黃錦一眼，忽然肅聲道：“太子要做什麼就讓他去做，不必再管他。”忽然沉片刻：“……你速去將他找來，就說朕有吩咐。”

黃錦唯唯諾諾的領命，在聽到萬曆第二個吩咐時，黃錦的老臉有些變：“陛下的意思，是去找他來麼？”

萬曆冇有毫猶豫：“是，朕心頭這一樁不解之事，隻有他可以查得明白。”

見萬曆神堅定果毅，絕對不是心來一時興起，儘管心裡有很多疑問，識趣的黃錦聰明的冇有再多說，點了點頭：“是，老奴這就去辦。”

慈慶宮勤政殿中，明刀暗戟，草木皆兵樣的一派張氣氛。此刻所有人眼全都聚集在朱常的臉上，其中以羅迪亞尤甚，大張的毫不誇張的可以放下兩個茶葉蛋。

“殿下……您在說什麼？您真的要買下我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