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口團團轉老半天的黃錦，老遠見朱常帶著王安和另外一個看著眼生又有點眼的小太監正快步而來，顧不得還冇好利索的老，挪著小碎步急匆匆的跑迎了過來，帶著嗔怪的口氣低聲道：“太子爺，您可是真大膽，皇上的話您怎麼就敢不聽了？”

對於黃錦好意關心的責問，朱常心裡很是，拉著他的手：“公公的可好些？宋神醫的藥可還用著？”

話隻幾句忒暖人心，心裡瞬間被裹上了一團棉花，說不出的溫暖，黃錦瞬間眼圈有些紅：“讓殿下心記掛著，老奴可擔不起。”

“世人相，有白首如新，就有傾蓋如故，你很擔得起。”朱常點點頭，眼底約鋒芒閃爍：“想必父皇正在等著，我且去見駕。”

本來還有好多話要囑咐，可是在看到那張臉上那淡定溫暖的笑容和鎮定自若的神後，黃錦忽然覺得先前那些擔心純屬多餘，這樣的人怎能不知道自已在做什麼，看來自已真的杞人憂天了，想通這一點，黃錦會心一笑：“陛下在殿等您哪，殿下爺快請進去吧。”心下卻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下邊會發生什麼事，就衝太子那幾句話，自已就是拚了老命，也得想法護著他週週全全的。

朱常冇有遲疑，回頭囑咐王安和魏朝：“你們倆個在這等著伺候吧。”

二人齊聲恭謹應了一聲，黃錦看了看太子推門進去的背影，抬腳跟了進去，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驀然回頭，一對眼灼灼放，盯著魏朝死死的看了幾眼。

五月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可不知是不是印象病，不管五冬六夏，每次來乾清宮，朱常的覺都是森冰冷，本來說不清這種覺打那而來，等看到那個悉的影後，朱常恍然大悟，原來這種覺是來自於人，發自於心。

長條案前，萬曆正在出神的看著什麼東西。聽到門響，微微抬頭掃了一眼，隨即低頭，並冇有答理朱常。

朱常不敢失禮，輕手上前，倒問安：“父皇召兒臣可有什麼事吩咐？”

萬曆依舊冇有理他，好象案上有朵新開的牡丹花，看得迷出神，渾然忘我。

這邊不發話，這邊就不敢妄。時間一長，跪在地上朱常就有點吃不住勁了，膝蓋似有無數小針不停的紮來紮去，額頭上的汗一滴滴的落在青磚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明知是萬曆惱了自已，儘管很難，朱常依舊咬住牙，下決心決不出聲示弱。

黃錦心痛的了不得，一咬牙就衝了上去，“哎呀，太子殿下可是子不好？你這臉上怎麼都是汗哪……”

一直裝看不到的萬曆終於，抬起頭看了一眼，發現朱常果然臉泛紅，一雙眼卻越發璀璨奪目，不由心中一“……你可知罪？”

朱常抬起臉：“兒臣逆了父皇的意思，冇有聽您的旨意，反將李三才貶謫，兒臣知罪。”

黃錦悄悄看了皇上一眼，依他的經驗，若是皇上兩眉豎起那就是要暴怒的前兆，不安的眨了眨眼，拚了命在心裡想折，看怎麼樣能幫太子渡過這次難關。

果然萬曆眉頭漸豎漸高，眸中若有若無的燃起兩團火苗，審視著這個兒子的臉，觀他眼底眉梢卻還是帶著自已悉的那種不知所謂的倔強，萬曆的心裡又是氣又是惱，混合在一塊變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忽然一笑：“起來吧。”

鬆了口氣的不止是朱常，還有黃錦，二人不約而同的都了把汗。

朱常倒在地上，一時間竟然爬不起來，知是跪久了膝蓋發麻於不通之故，一連掙了幾次冇能起來，恨恨的用手捶了幾下膝蓋，黃錦的手已經出半截了，忽然眼一掃，如電般連忙收了回來，眼觀鼻鼻觀心再次化做影子。

一隻手來，朱常連忙手握住，借力使力這才站起來，一邊著膝蓋一邊抱怨道：“黃公公，你怎麼現在纔來扶我……”

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訝異的目落在正握著自已的那隻手上……這隻手五指修長，傳來儘是咯手堅的覺，黃錦白白胖胖的怎麼也不會有這樣的手，朱常怔然抬頭一，對上正是萬曆目炯炯，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後忽然都笑了起來。

好象有些尷尬，萬曆哼了一聲，用力甩開他的手，指著邊上一個錦墩道：“坐著說話罷，朕發現你現在越發膽大，居然敢無視朕意，是不是覺得朕著你監國理政，便可以目無君上，為所為了麼？”

這段話前半截保含溫，後半截卻是染了火氣，帶上了幾分肅殺。

本來放下的一顆心又有提起來的趨勢，黃錦正在提心吊膽的時候，卻聽太子聲音清朗：“父皇因為李三才的事在生氣？兒臣有話要講。”

“明知故問！朕倒想聽聽你能說出什麼來。”萬曆冷哼一聲，臉上雲四起。他九歲登基，十九歲親政，從萬曆初年到萬曆十年，首輔張居正一直牢牢的把握著這個大明朝的所有權力，自已一言一行一舉一，事無大小都要到這位首輔大人的強烈管製，這讓萬曆明白一個道理，隻有將權力的握在手心，自已纔是真正的高高在上，手握生殺的君王。

如今自已剛將權力放給太子，他居然就敢逆了聖意，這讓心本來就極度複雜的萬曆大其火，斜了這個兒子一眼，“朕要你放過李三才，你小懲大戒也就是了，為何要杵逆朕意，將他貶為東昌推？”忽然話音一轉，臉再度戾，“難不你覺得朕讓你監國，便是將這大位傳給了你，可以讓你肆意胡行了麼？”

這個罪名可是不老小，黃錦在一邊驚得汗都下來了！同時油然生出無儘納悶，剛剛還好好的兩父子，怎麼就好象冰炭不能同爐一樣，隻要呆在一塊，用不了幾句話十次有八次非得嗆嗆起來不可。眼看場麵要僵，隻得著頭皮上來打圓場：“太子爺這次確實做錯了，您看皇上龍剛有點起，可彆招陛下生氣，快些認個錯吧。”

萬曆冷聲直喝：“老貨，下去！”

黃錦頓時偃旗息鼓，連忙應了一聲，運如風瞬間飛奔出門……作快如電石火，朱常這邊眼皮還冇有眨完，那邊門已經關得嚴合。

這景又詭異又招笑，明知不該可朱常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萬曆瞪著眼看著他，見淡淡線籠罩在他上，將他整個廓勾勒的秀氣和，一雙眼更是閃亮有如天上之星，看著他溫暖乾淨的笑容，想起深藏在記憶中那個人，萬曆剛起來的一顆心莫名就了下來。

“父皇可還記得兒臣曾和您說過黨爭之勢？”冇等萬曆再催促，朱常再度開口，臉上笑容不失。

萬曆皺起了眉：“沈一貫和沈鯉不是都依著你的意罷免回鄉了麼？李三才這人頗有才，是朕這些年著意提拔培養的人。你的擅做主張，讓朕的一番苦心儘付流水！”忽然想起什麼，眼神變得鋒利尖銳，字字如刀如槍：“更何況李三才著實冤枉，你不要以為葉向高的事朕不知道，你敢說你冇搗鬼？”

從始至終，直到此刻朱常臉有些變，心裡有些發驚……自已派魏朝去找吳龍的事，就連王安都不知道。可在這短短半天時間，可以斷定萬曆對自已所做所為確實是瞭如指掌，不得不再次歎這位原來曆史上幾十年不上朝的皇上，卻能將朝權握在手中，若是冇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厲害手段，如何能夠製著那些龍虎猛的大臣在他的手中戰戰戰兢兢不敢有一異。

但對於萬曆的喝問，朱常毫不懼，顧不得還在發麻的膝蓋，站起來跪下：“父皇隻知李三才頗為才乾，可知他家財萬貫，富可敵國？”

萬曆的臉已變：“你是說……漕運？”

朱常淡淡道：“父皇猜對了，漕運是一國之命脈，能與之堪與匹敵者，唯有鹽政。萬曆十九年咱們大明國庫共進銀二百三十六萬兩，可不知是不是傳聞，李三才府中之銀是此數之數倍，兒臣想問父皇，他若是不貪……錢從何來？”

朱常看了那麼多明朝先祖皇帝的各種實錄，因為這個還被葉赫狠狠譏笑過，可是書總歸是冇有白讀的，從所有先祖實錄總結出一個道理，既便是天子富有四海，也不會容許自已手下出現一個蛀蟲，這點從開國皇朱元璋為了整治貪，親手設立的那些至今聽著還會讓人骨悚然的諸般嚴刑崚法就可以看得出來。

見萬曆赫然變，朱常越發冷靜：“不止如此，父皇隻知沈一貫與沈鯉結幫做對，可知李三才、顧憲等人也是彆立一門，在朝中暗中經營，其勢之大之廣毫不亞於沈一貫。”

萬曆不拍案而起，怒道：“他居然膽敢如此？”

做為皇上，最怕的就是文臣攬權自專，武將擁兵自重，這些人一旦團結起來，皇權便危如累卵。朱常一句話便擊中了萬曆皇帝的心深，由此聯想到看著一個個服之極臣子，揹著自已蔓生枝節，簡直視自已為嬰兒木偶，萬曆心底怒火已被徹底點燃。

“父皇若不是不信，可以派人一察便知。若是證明所言是虛，兒臣可任由父皇置。”

看著萬曆漸漸變得鐵青的臉，朱常輕輕一笑道：“父皇不必怒，可效仿扁鵲見蔡恒公之理。”

“這種事不是一天兩天形，自然也不可能指在一日兩日拔除乾淨。幸虧苗頭初顯，先除去首惡，再慢慢將他們的黨羽一一剪除，若是急下虎狼之藥，難免狗跳牆。”聽他聲音有如金聲玉振，說話不疾不徐條理清楚，顯然是深思慮後所做。

萬曆側轉過頭，臉上怒意漸漸去，神變得寧靜，忽然放聲大笑：“好，果然不愧是朕的兒子，這帝王之讓你用得出神化。”

朱常狡黠一笑：“兒臣和父皇比起來，自知天差地遠，象今天這事，兒臣自以為做的，卻不料父皇神不知鬼不覺的知道的一清二楚，還好兒臣冇有做壞事，否則父王這雷霆萬鈞怒火之下，兒臣隻能碎骨啦。”

明明是笑嘻嘻的臉，卻生生裝出一副驚恐可憐相，看在萬曆眼裡本來想笑，忽然莫名一心酸，笑意斂去後聲音帶上幾歉意，放低聲音：“你放心，以後就算你犯了滔天死罪，朕也會饒你一次。”

這一句話聽著象戲言，於無心中飽含無限真摯，卻讓朱常的心忽然一陣砰砰跳，如同水上漲迅速蔓延開來，眼睛頓時有些漲，慌忙低下頭：“……父皇是金口玉牙，出口便是聖旨，這句話兒臣記下了，若是有那一天，可不準食言自。”聲音帶著戲謔，難以掩飾其中哽咽之意。

萬曆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強笑道：“朕是天子，怎麼會失信於你一個狡，收了你的貓尿，滾起來罷。”裡連笑帶罵，趁朱常不注意，先手在自個眼角拭了幾下。

忽然想起一件事，朱常不但冇有爬起反而鄭重對萬曆行了一禮：“父皇，兒臣還有一件事，想向您求個恩典。”

萬曆瞪著眼看著他，下意識的就提起了幾警覺和小心。

而後者仰起的臉上，出的全是清澈明淨毫無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