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從黑夜深傳來的聲音，在這寂寥雨夜中顯得既滄桑又驚訝，但其中欣喜歡悅之意卻是十打十的發自真心，“……今年上元節那天晚上我果然冇有認錯人，果然是大師兄！”

聽到這個悉又陌生的聲音，顧憲如同中了咒一樣僵然木立，被葉赫撥而出的戾如退去的水，平靜了一下心緒轉回頭，在葉赫背後赫然衝出一人，長鬚青袍，一臉驚喜，正向自已快步奔來。

龍虎山收徒向來隨之極，沖虛真人隻要見到姿質靈的苗子，便會想辦法收歸門下。時間長了，龍虎上的弟子著實不，而且學無定論。沖虛真人從不刻意讓弟子們學些什麼，而是他們任由他們想學什麼就學什麼，基本屬於散放式教養，但是核心弟子到底有幾個人，誰也說不清。

宋一指在上山上呆得時間最久，記得有一次苗缺一曾和他談起這個事，二人都是茫然不知其數，最後推演一番隻得出一個答案：那就是能進龍虎山核心弟子的人最多不會超過五個。

無論弟子有多，大師兄隻有一個，當仁不讓的也是核心弟子中的第一。對於傳說中大師兄，除了最早上山的宋一指之外，彆的師兄弟連見都冇見過，這也更加增添了眾人對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師兄的種種欽羨景仰，就連葉赫，一直都是心嚮往之卻不得一見。

萬萬冇有冇想到，在自已心中僅次於師尊地位的大師兄居然是顧憲，對於現場的無論是葉赫還是宋一指，這個震撼都可以稱得上石破天驚，葉赫驚訝的瞪著顧憲，耳邊傳來風聲颯然，卻是宋一指按捺不住已衝了過去。

對於帶著一臉驚喜衝過來的宋一指，顧憲平靜之後便是一臉的黯然，苦笑的搖了搖頭：“一指，你不該來。”

衝到跟前的宋一指形忽然一滯，一臉的驚喜儘數褪去，他好象已經明白顧憲說的是什麼意思了，心中一種呼之慾出的恐懼，讓他忽然覺得顧憲說的這句你不該來，確實是發自肺腑。

一直冇停的雨在這個時候終於有了要停的跡象，烏雲散開，微星閃爍，可是四周空氣好象被冰封住般凝固沉悶。

葉赫踏上一步，漆黑的眼底似有一團小小的火焰跳，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不管你的真實份到底是什麼，今夜你若要離開，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

到來自對方眼底堪比出鞘利刃般的鋒茫銳利，完全平靜下來的顧憲靜靜的凝視著葉赫，黑夜中兩雙眼眸鋒一般靜靜對視，前者波瀾不驚，後者思緒暗湧，揮手止住想要說話的宋一指，目深沉：“好。”

回答的簡單直接，乾脆的讓宋一指都有些吃驚。

葉赫不假思索，張口就來：“鄭貴妃手裡紅丸是不是出自你手？”

宋一指臉有些發黑：“葉赫，不得對大師兄無禮。”

葉赫置若罔聞，眼底鋒茫大盛，聲音低迴堅定：“回答我的問題。”

再次聽到那個最不願意聽到的名字，顧憲心中忽然升出一團徹骨恨意，冷冷道：“是。”

葉赫咬了咬牙，眸先暗後明，呼吸急促重，聲音中幾莫名的抖：“那種……紅丸還有冇有？”

到來自葉赫上張之極的緒，雖然不懂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但是顧憲並冇有想瞞的意思，點了點頭：“有。”

這下不但葉赫，就連宋一指都吞了口唾沫，幾乎是異口同聲：“有多？”“在那裡？”發音不分先後，可是急切之意如同一轍。

顧憲淡淡一笑，出一隻手指頭，回答的雲淡風輕：“早就被師尊拿走了。”

這個答案對於葉赫來說，驚喜大過於失。

他這些日子除去軍營練兵，隻有一有空閒時間，便會來到寶華殿，著宋一指試著練紅丸。可憐宋一指這輩子第一次棄醫就毒，放棄了堅持了一輩子的職業守，痛苦的眼裡都是淚。得虧他醫道湛，雖然不擅毒道，憑著醫毒不分家的至理，舉一反三，居然做了個似模似樣，可是結果無一例外，全都是以失敗收場。

一連幾次失敗，彆說宋一指倍打擊折磨，就連葉赫都覺得將希放在宋一指上，前途必定黯淡無。

於是轉將注意力放在顧憲和鄭貴妃上的葉赫，在得知顧憲出宮後的訊息後，冇有去問朱常，而是馬上拖著宋一指趕來，如今得到紅丸的下落，葉赫一顆心飄飄，也不知是喜大還是憂大，悵然出開了神。

他在想什麼瞞不過宋一指，見他抿著，一臉的毅然決然模樣，不由得歎了口氣，轉過頭問顧憲：“大師兄，你可有什麼打算？”

顧憲驀然一呆，眼底莫名緒一閃即逝：“我以一罪人之，得太子之恩僥倖殘生，那裡還配談什麼打算。從此隻飄零江湖，心安樂，便是安樂。”拍了拍宋一指的肩膀，顧憲苦苦一笑：“一指，你子單純良善，聽師兄的話，早些回龍虎山去，不要在這攤子混水中攪來去，於你有害無益。”

看著宋一指了幾的，顧憲打斷他冇有出口的話，“今日相見，於地不合，於時不宜；若有緣，有話就留在龍虎山見麵在說罷……”說完這句話後，冇有半分留邁步就走。

擋在他前麵的葉赫一言不發，筆直如劍的姿冇有毫改變，隻是往後退了三步，讓出路來，這讓宋一指著實鬆了口氣。在經過葉赫邊的時候，顧憲的腳步有那麼一瞬間的窒礙，似乎想說什麼，但到底也冇說出什麼來，最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腳步聲聲，漸遝漸遠。

宋一指對這位大師兄極為尊祟，見他離開眼底儘是不捨，恭恭敬敬的在後連鞠三躬相送，再抬頭時，顧憲已經走遠。

二人目送顧憲飄然遠去，一時間都冇有說話……

“宋師兄，師尊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你問我，我問誰去？”出來的回答的帶著顯而易見的不願。

“隻要他手裡還有紅丸，咱們就有希。”一直黯淡的眼神已經開始閃亮。

“……你真的是瘋了。”宋一指駭然抬起頭：“那是咱們的師尊！”

黑漆漆的東方雲海此時已出一線天，一夜的風雨終究已過去，新的一天將要由此開始。

一聲歎息，響在這既將開始的黎明，也結束了這個讓人心碎或是喜悅的夜晚。

乾清宮裡寂靜無聲，黃錦正一臉擔憂的著躺在榻上的皇上。在這個宮裡頭他是離皇上最近的人，皇上的一一毫的任何改變，都逃不過他的眼底。

今天的皇上好象有什麼心事，從進晚膳時起到此刻躺在榻上休息，一直就有些不太對勁，彆看他閉著眼，可是黃錦知道，皇上並冇有睡著。

聽著殿外雨聲漸止，藉著微弱的燈打量了下萬曆那張氣衰敗的臉，黃錦已經在心裡打定主意，天亮後自已得親自去趟寶華殿了。

就這個時候，殿門外忽然傳來一長兩短輕響，黃錦微微一愣。

就這一愣神的功夫，榻上萬曆哼了一聲：“開門，讓他進來。”

黃錦不敢怠慢，輕輕將門打開，一個人影如風般悄無聲息的掠了進來。

腳不沾地一樣來到萬曆榻前，無聲無息的單膝跪下。

萬曆緩緩坐起來，略帶疲倦的眼神冷冷的在那人上轉了一圈：“可是朕讓你察的事有了結果？”

那人並不說話，隻是點頭示意。

萬曆哼了一聲，那人連忙站起來，手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恭恭敬敬遞上，依舊不發一言。

萬曆沉著臉接了過來，幾下看完，一隻手忽然重重的捶在榻上，臉已經變得脹紅。

黃錦嚇了一跳，連忙湊了上來：“陛下，您可悠著點，龍要啊……”

狠狠推開黃錦正在給自已順氣的手，轉吩咐那人道：“你去吧，好好的給朕辦好這件事，朕虧不了你！”

自始至終，那人一句話也不說，對著萬曆輕輕一施禮，依舊如同一縷煙一樣轉離去。

一夜並冇有闔眼朱常有些莫名的疲倦，一直等到灰溜溜王安和魏朝回來複命，聽完二人的回覆，朱常半晌冇有說話，之後也隻是淡然一笑，揮揮手道：“你們辛苦了，今天的事，不許走一風聲。”

二人一齊應了一聲，朱常揮了揮手，“你們下去休息吧。”

王安心裡有些忐忑，剛想打點幾句話勸幾句，卻被魏朝拉了一把。機靈的王安抬頭看了看朱常的眼，發現後者臉平靜，眼神卻停在案上一封奏疏上久久不，角掛著那悉的淡淡笑容……王安忽然覺得魏朝這個傢夥的做法是正確的，連忙識趣的悄悄退了出去。

案上奏疏是葉向高寫的，其中一段話引起了朱常的注意：木偶蘭溪、四明、嬰兒山、新建而已，乃在遏長洲、婁江之不出耳……這是一句近乎打啞謎的話，但如果有心人解開其中深意，就會發現這是一句足以驚天地的話。

明朝文人雅士喜歡自已籍貫地名為號，蘭溪是趙誌皋、四明是沈一貫、新建是張位、山是朱賡，而那句話裡最後點出的兩個大為所忌的兩個人，一個是申時行，一個是王錫爵，如此這般一推敲，加上先前的木偶嬰兒什麼的就很好理解，這句話的真實意思終於浮出了水麵。

這幾位都曾是叱吒風雲的當朝一品，也是大明朝廷中手握巔峰權力的閣輔臣，可如今居然在這一句話中，被人視為不是木偶，就是嬰兒，這種視天下為戶庭，看眾生如螻蟻豪邁霸道口氣，足以讓當世任何一個人骨悚然。

此時天已亮，朱常靜靜的看著窗外破雲而出的太，燦爛的在他的眼底霍然閃亮。

一個奇人，一介平民，冇有任何職務，遠離京城上千裡，立足一個微不足道的東林書院，卻可以視閣大臣為木偶、為嬰兒，能有這種氣魄的人若不是瘋子就是天才，但顧憲明顯不是前者。

這種人材不能為我所用，不得不說是朱常心中一大憾。眼前大明閣中雖然有申時行王錫爵，但畢竟隻是權宜之計，對於日後首輔的人選，孫承宗固然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若是與才華橫溢的顧憲比起來，孫承宗更加醉心武事。除此二人，放眼朝廷諸人，譬如葉向高、李三才、李廷機之流，都不堪與之顧孫二人相媲。

可是自已莫名來到這個世界，終究是得給這個世界帶點什麼過來，否則自已來這一回還有什麼意義呢？

無儘惋惜的目在案上那封奏疏上微一流連，忽然輕聲一笑，對著愈升愈高的金，緩緩的開了手，然後忽然攫，與之一同握還有這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