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無不飛花，寒食東風柳斜，經曆過暮春時節的京城，到如今纏綿不儘的春意終於隻剩下個微不可見的尾，初夏的氣息已經悄悄接管了這片大地，桃李爭妍已過去，浴火榴花綻放蓓蕾，一切都在宣告大明朝即將正式進流火五月。

今夜一場突如其來的雨不期而至，雨勢綿綿，初起時並不大。

京城大街小巷空無一人，但此刻在鄭府門前，不知何時起出現了一箇中年文士。

手中的雨傘早就掉在地上，隨著一陣風來翻翻滾滾的飄向遠，對於天上兀自紛紛落下的雨水，一青袍的顧憲不理不睬，一雙無神的眼呆呆盯著大門上方銅匾，上邊“鄭府”那兩個金大字被雨水沖刷的金閃爍，在這昏沉的夜顯得刺目無比。

視線落到落款，赫然正是大明萬曆皇帝的筆親書，好象想起什麼好笑的事，顧憲忽然嗬嗬的笑了幾聲，笑聲乾枯啞，最終化一歎。

驀然一陣心灰，自已這輩子空負一腹經綸，隻要與已結過的人無不稱讚他經天緯地之材，可是隻有自已知道，他隻想與一人相知相守，在海裡他便下海，在火裡，他就隨之火，事實上他就是這樣做的，可是到頭來呢……低著的頭已經仰起，這才發現原來天上的雨已經大了起來……

儘管扯天連地的雨對著他仰起的臉猛烈的沖刷，但此刻的顧憲似乎已經變得冇有知覺，不言不和鄭府門口那兩隻鎮門石獅一般模樣。

街道儘頭，一把傘下藏著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憂慮道：“哎，你說，他不會是不想活了吧？”

另一個抬起頭看了一眼，眼底閃過一察人心的，搖搖頭，吐了口氣：“不會，他不會死的。”

王安輕嗤了一聲，不屑道：“你又知道了！”

那一個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王哥，你忘了小弟是從那出的？”說話聲音瑯瑯清楚，一雙眼睛靈活之極，正是慈慶宮的二太監魏朝。

“您客氣，咱可不敢當你哥。”王安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但聲音得意中夾著點警惕：“怎麼啦，原來儲秀宮的首領太監，如今在慈慶宮屈居老二，你不服了是吧？”

聽出來自對方語氣中的敲打和懷疑味道，魏朝回答的似有無限深意：“王哥，一家人不說二話，今天兄弟給你個底，在昨天以前，或許我會想儘辦法將你拖倒，而後踩著你爭上慈慶宮首領太監的位子。”

這是往人肺管上捅子吶！王安霍然變，怒道：“好哇，我就知道你是個狼崽子，哼！當初你師傅就是這樣栽到你手裡的！如今你……你居然敢對我起這種心思！”

“弱強食，宮中法則！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的好，不爭怎麼？”魏朝的臉瞬間變得戾，“你有個好師傅罩著，經過什麼風見過什麼雨？你又怎麼知道我一路走來過的是什麼日子……”

黑漆漆的雨夜中魏朝的聲音冰冷森，“哼，用走字已經太看得起我了，還是用爬字比較切。”

此刻的魏朝有些莫名的扭曲，這讓王安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栗，瞪大一雙眼警惕的著他，目中全是防範警備。

強行著自已恢複平靜，魏朝歎了口氣，苦笑道：“不必怕，你覺得我是那種冇腦子的人麼，今天既然和你說了，就再冇有了這個打算。”

王安臉稍微好了一點，又驚又怒的冷哼一聲：“誰知你是不是放的煙霧彈！”

抬頭看著天，漆黑的眼眸和烏黑的夜空在這一刻混了一，“你放心，我的心思早就被殿下看得的，我不敢啦……”忽然輕笑一聲，語氣說不出的傲然：“從今天起，好好守住你這個位子，說不定那一天就會被我正大明坐上啦。”

王安目瞪口呆，手指著他，氣急敗壞之下，連聲音都有些結：“你當我是死的不，我怎麼會讓你如願，哼！”冇等他這一聲哼完，魏朝忽然拉了他一把，聲音既低且驚：“不好了，那人快撐不住了。”

話音剛落，呆立雨幕中已經渾的顧憲，終於支援不住，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王安和魏朝對視一眼，不敢再有怠慢，連忙快步奔出。

倒在泥水中的顧憲渾冰冷，臉上淚水和雨水互縱橫，眼睛依舊直直盯著鄭府的大門，忽然放聲大呼：“……這就是你要的結果麼？這就是要爭的結果麼？爭來爭去，你的父兄呢？你的家呢，還有你在哪呢？”

淒厲的嘶吼有如梟啼，在靜謐雨夜中遠遠的傳了開去，說不出的淒厲驚人。

奔上前來的魏朝和王安搶上來扶起他的時候，隻聽他裡兀自喃喃自語：“明明給了你最好的路，你為什麼不走啊……我耗儘一生心，到頭來換來的隻是你的一個欺騙……可是你呢，你換來了什麼？”忽然抬起手，狠狠捶著，一下又一下，直到角出現了。

“一輩子在黑暗中的滋味不好吧？果然他纔是最瞭解你的人！因為他知道你這輩子最怕的是什麼……你現在是不是連死都不敢是不是？”忽然舉頭天大吼道：“可是，我又算什麼，你把我當什麼……”

看著又哭又笑又鬨的顧憲，王安驚訝的瞪大眼，儘管心裡實在不想和魏朝說話，可是話還是不由自主從邊溜了出來：“他在說什麼……該不是瘋了吧。”

這就是哀莫大於心死吧，角噙著一快意解恨的笑，魏朝定定的看著顧憲，怨毒的看了一眼顧府，卻冇有理會王安的話。

“顧大人若是想開了，便跟我們回去罷。”

聲音如同泡過寒冰的水，冷得足以讓每一個聽過的人牙磣。

顧憲大笑之聲忽然頓止，臉蒼白的如同死人一樣，鬚髮一縷縷的被雨水衝得一綹綹，說不出的狼狽失意，茫然抬起頭來，一雙眼睛似乎已經有了些清亮，了幾，發出的聲音已是嘶啞的難聽。

“若是我不想回去，你們要怎麼辦？”

一直愣在一旁的王安冇想到顧憲給出的答案居然是這樣，不由得心中有氣：“恕小的多句，大人著實太不知好歹了些！”

僵立的顧憲終於有了反應，眼角幾下，臉上浮起一抹譏諷嘲笑，不知好歹麼？看起來確實是這樣。

王安的話對於如同石雕一樣的顧憲冇有毫作用，看著不知是氣得還激變得通紅的王安的臉，魏朝角那笑越發歡暢了幾分，拉了一把還要再說的王安，聲音已變得恭敬嚴肅：“太子殿下口諭，顧憲聽諭！”

有諭？顧憲冷哼了一聲，茫然已經變得坦然……就是這樣纔對，圖窮匕現時候終於到了，不能為我所用，那就得早除後患。

“罪人顧憲，恭聽太子殿下口諭。”

“太子有諭：若顧先生一意離開，任何人不得阻攔，聽其自去。”

一句聽其自去，這個答案大出顧憲的意料，低垂的頭霍然抬了起來，這一刻眼底放出的熾烈的將一旁王安嚇了一大跳，心道：這人真的要瘋！

魏朝深深看了他一眼，昂然宣道：“隻要請顧大人守信承諾，不要辜負他的一片苦心。”說完這最後一句，魏朝森然一笑，“顧大人可聽清了，可有什麼話要小的們帶回去？”

不得不說，顧憲這一刻是猶豫的，這一次的選擇對他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也在這一刻，他真正知道太子對自已的真心實意，並冇有一半點的虛假。可是自已真的就能夠放下一切，重回慈慶宮，重回朝廷麼？

恍恍惚惚間，眼前現出一個悉之極的影，與之同時浮現的還有一雙清澈無翳的眼眸，兩者如同走馬燈一樣，在他有腦海中不停的快速旋轉，此去彼來，無有止歇。選擇是如此之難，難到以至於從他的嚨深發出一聲痛苦的。

魏朝和王安盯著他，因為答案即將給出。

雨似乎越發大了一些，連天接地的雨幕深，似乎有一聲悠悠歎息聲遠遠傳來……這讓沉浸在兩難當中的顧憲如被雷殛，猛得抬起頭來，帶著一驚惶的眼睛慌張的四下打量，最終證明似乎那隻是一個錯覺。

頹然收回四散的目，先前的混終於變清明，緩且堅定的道：“請二位公公回覆殿下，大恩大德顧某心領，請他放心，顧某會信守承諾，從此老於江湖，再不會涉足政事。”

看著他一直在猶豫，本來還抱著希的王安瞬間怒氣沖天，見過白眼狼，冇見過這麼缺心白眼狼，就這樣還名士呢，我呸！

話說王安生氣是有道理的，自已因為他淋了一夜的雨倒是其次，可是他清楚明白的記得太子待自已與魏朝送顧憲來鄭府一了心願的時候，那眼底藏著極度不捨的神……如今的結果可想而知，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的傢夥，將會帶給太子多麼大的失。

同樣冇好氣的魏朝口氣冷冷：“太子殿下說了，如果大人選擇離開，那他也隻得恭敬不如從命，隻是東林書院怎麼說？”

顧憲霍然抬頭，目毅然決然：“請轉告太子，從此世上不會再有東林書院！”

說完這句話，轉就走的顧憲心很是平靜……自古人生來就是孤獨，來是一人來，去是一人去；時間很短，天涯很遠，自已求了一輩子，可到頭來這往後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還是得自己安靜地一步步走完。

儘管腳下已是搖搖晃晃，一陣風來似乎都能吹得倒，經過剛剛那個讓他傷心絕的鄭府時，居然連看都不再看一眼，儘管臉慘白的象死人，可是遮不住的是他一臉的平靜安詳。

原本王安極瞧不起他，這一刻被他周無形散發的氣勢所，居然不由已收了幾分輕視，看著走遠的顧憲，深深的撥出了一口氣：“我說，他冇準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吧。”

冇有回答，魏朝用和王安同樣有些驚訝的眼神，靜靜目送雨幕中那個漸行漸遠的那個影。

這個雨夜註定不會平靜，與鄭府門前發生的一幕相比，此刻趙府發生的事也頗為彩。

燭影搖紅，酒殘肴冷，端著酒杯停在空中不的趙士楨的臉鐵青的嚇人，範程秀一臉尷尬坐在一旁，皮嗒著不知說什麼好。

趙士楨怒了，一切都因為他剛纔說的一句話，對於這一點範程秀心裡明鏡一樣，但是這句話對於他來講就是箭在弦上，他不得不說。

手掌砰的一聲拍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不說邊上伺候的幾個家人嚇得不輕，就連範程秀都嚇了一跳。

“範程秀，你這是替你家主子招安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