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申時行和王錫爵在宮門候旨晉見，萬曆終於回過神來，忽然啞然失笑：“這兩個老傢夥，當初朕那麼求他們留下來，一個個和吃了秤砣的王八也似！如今對了太子的眼緣，一他們就回來了，活該讓他們再等一會，朕不焦急。”忽然想起一件事：“太子今天到那去了？”

黃錦想了一想：“聽王安說，今天太子去永和宮了。”

萬曆眉頭瞬間就扭了起來，去那乾什麼？

這宮裡最知道萬曆的心思的，非黃錦莫屬，見萬曆變了，黃錦連忙上前一步：“萬歲爺可要老奴去打聽一下？”

萬曆眼睛一閉一睜，原來不悅的神已經變緩，沉片刻後搖了搖手：“算了，他辦事，朕信得過，隨他去吧。”

這真的還是那個一向多疑猜忌的皇上麼？什麼時候對太子居然這樣的信任了？自覺世事變化太快的黃錦驚得瞠目結舌，恨不能馬上掏掏耳朵，生怕是自已聽錯了。

被黃錦異樣的目盯有些惱，冷著臉喝道，“去宣申時行和王錫爵見朕！”

今日天氣晴好，碧空湛藍如同如水洗過的琉璃，淡淡輕風夾雜初夏暖意撲麵怡人，申時行放眼四周，一景一亦如自已當初辭離宮時之景，歎人事無常，當日離宮之時，做夢也冇有想過還有重回這裡的一天，不由得甚是唏噓。

一旁的王錫爵瞥了他一眼，神哀怨深重，若不是這個老傢夥，自已還在蘇州老家過逍遙日子呢，本來以為可以輔佐太子放手做一番事蹟，敢到頭來，還得伺候原來那位主，一想起這些，王錫爵氣就不打一來。

見申時行眼角潤，忍不住出口嘲諷：“唐時劉禹錫被貶到朗州，寫下自古逢秋悲寂寥，他言秋日勝春的名句，我看你這麼激，怕不是早了些，這還不到秋天呢，等到了那時，還怕不能有睛空一鶴，排雲而上，送你上碧宵麼？”

語氣刁鑽古怪，正是王大閣老一貫黑臉黑口的風格。申時行乍聞之下，不但不覺得刺耳，反覺得十分可親，心裡**的舒服，先前那點悲涼概早就飛得無影無蹤，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噴出來。

王錫爵無奈的瞪了他一眼，心裡琢磨莫不這老狐貍道行越發見漲了？還是自已這黑人的功夫也退化了不？

就在這個時候，黃錦一腐一拐的影出現，對於這位司禮監秉筆大太監，既便是申時行和王錫爵這種居高位之臣也不敢輕忽以待，各自上前一步，申時行臉上堆笑：“多日不見，黃公公風采一如往昔。”

隻回了半禮的王錫爵臉又黑了幾分，暗暗瞥了一眼黃錦那不太靈便的，角不由得了幾，對申時行遞去一對佩服之極的眼神。

黃錦好脾氣的嗬嗬一笑，彎腰行禮：“勞二位大人惦記著，老奴不敢當。請兩位老大人進殿覲見吧，陛下可等著呢。”

再度踏進乾清宮，踩在厚厚地毯上，申時行和王錫爵二人互相對視一眼，彆提心裡那滋味……那真是百集，那才一個概萬千。等進了殿，見著萬曆後，申時行心澎湃已經不能自抑，強行製心中激，一齊彎腰跪倒，參王駕問王安，一句話還冇說，老淚先滴了下來。

看著這兩位老臣，心頗不平靜的萬曆先前肚子裡那點氣早就煙消雲散。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自從申時行離朝後，這閣首輔如同割韭菜一樣換了好幾茬，可是一代不如一代。鐵的事實證明瞭不如新，人不如故這句話，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無上至理。

萬曆轉離了座，親自下去將二人一一扶起，二人在朝幾十年，讓萬曆親離座相扶的恩寵這是第一次，申時行進來前心裡的那點忐忑，在這一刻全都消失無影。賜座之後，有太監送上茶，君臣之間短時間都冇有說話，千言萬語到了邊，好象變一個重逾千斤的橄欖堵著嗓子眼，酸酸的說不出來。

不說話不代表冇想法，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想當年，君臣都是一個戰壕裡並肩戰鬥的戰友。雖然跟著這位皇帝冇背黑鍋，但是不管過程如何曲折，結果總算冇有改變，皇長子到底還是了太子，隻是讓人難以理解的是，以前皇上以前看到皇長子就和看烏眼一樣，如今這般反常卻不知是何原因？

“能夠再見二位老臣，朕心甚喜。”到底是皇上，一句話打破了沉默。

可以看得出萬曆的喜悅是發自真心的，這讓心裡一直不落地的王錫爵的心再一次踏實了不，因為三王並封的事他和萬曆鬨得非常不愉快，這次若不是申時行又是威脅又是懇求，他纔不會出山。就是出山，一半是看在申老狐貍份上，另一半是看在太子份上，至於萬曆皇上，王錫爵選擇的無視了。

可是問題來了，包括申時行在，他們有一個共識，這次複出來京是為了扶保太子，可是冇想到勢變幻，居然老調重談，又了繼續保萬曆……對於這個結果，申時行勉強還能接，可心已有影的王錫爵每每想起這個事，眼前就有些發黑。

君臣三個都是老搭擋，早就過了磨合期，雖然說不上彼此心意相通，就衝一個眼神，猜個五六分還是能的。

看出二人真實想法的萬曆心裡有些不悅，臉上就有些不好看。

一邊上的黃錦最會察觀，就看了一眼兩位大臣的臉，心底已明白了二三分，護主切，心底就有些不高興：皇上怎麼你們了，至於把個臉拉得和長白山一樣麼？

畢竟是萬曆是他從小教到大的學生，對於這位皇帝的脾氣申時行瞭如指掌，連忙上前一步打圓場：“臣等俱是有罪之臣，本該在家閉門讀書，長思已過，這次無詔來京已是有罪，請陛下降罪罰。”

不得不說申時行這個姿態就擺得很低了，雖然說了句大家心裡都知道的場麵話，可是萬曆心裡那點不舒服，就此散得無影無蹤。

“即來之則安之，眼下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們二人都是三朝老臣，朕本來也有意召你們出山重新理政，如今來了，正是最好時機。”說罷手指輕磕手邊案上，神態安靜，靜等二人回覆。

看了一眼王錫爵，見對方一臉死闆闆的看不出喜怒，申時行無奈，隻得著頭皮直接頂上：“臣等惶恐，隻怕辜負聖恩。”

萬曆很大度冇有計較，一揮手：“罷了，眼下閣空虛，你們二人外甥打籠……照舊吧。”說到這裡，長聲道：“黃錦擬旨，明日早朝時公示諸臣，即日起申時行主閣為首輔，王錫爵為次輔，二位務必同心輔政，為朕分憂。”

黃錦連忙答應：“是，老奴就這擬旨。”

王錫爵張了幾張，好象有話要說，申時行一看不好，連忙搶在頭裡道：“謝陛下賞識，老臣二人必定殫竭慮，鞠躬儘瘁，有死而已。”

王錫爵這個氣，用著你了麼……乾麼什麼話都是你說啊，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嗎？

見申時行站起肅手回話，萬曆滿意的示意他坐下，抬眼見王錫爵鼓著朝天看，心事不由得訕笑一聲：“久已不見王卿，今天倒有一事想問問你的看法。”

什麼問題？王錫爵一聽這兩個字，立刻變得警覺起來，就連頭皮都變得有些發麻，所謂一朝被蛇蛟，十年怕井繩，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幾年前，也就是在這個地方，萬曆皇帝也是用這樣的口氣，搞出一個三王並封差點將自已得上吊……

如今又有問題？有問題你乾麼不問申老狐貍呢……心裡繃起了弦，回答的死聲死氣：“老臣愚鈍，敢問陛下是什麼問題？”

“朝事複雜，百不遜，其中言太過兇悍，該當如何應付？”

就這事？王錫爵想都冇想，張口就來，神不屑：“縱觀兩朝，自海瑞大人仙去後，言中再無一出類拔瘁之人，儘是些位祿餐無事生非之輩！任他們千本萬本奏疏，陛下隻要一概留中不發，權可當做禽鳥之音！”

這一句話剛耳，申時行剛喝進口的茶差點噴了一地，不敢在前失儀，把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一邊寫旨的黃錦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連忙用手捂住，倒是萬曆怔了片刻，突然掌大笑。

“元馭，當著聖上說話怎麼能這麼莽撞？”

會鳥的人的自然就是鳥人，鳥人折騰事是從來不餘力的。申時行到底老，要知道今天王錫爵這話要是傳了出去了，估計不用等到主閣那天，就會在一眾言的汪洋口水中淹死。

“無妨，王卿說話簡單直接，朕很喜歡。”笑聲不絕，發自心的開心。

眼下朝中曆三朝的老臣不多，在眼下朝裡一眾臣子中，最瞭解萬曆這個人的非申、王二人莫屬。

對於這位萬曆皇帝，他們二人一直既敬且畏，儘管許多荒唐不羈，但是論心機沉，心城府，比之以沉穩戾，把持朝臣而大名遠揚的嘉靖帝，還有懦弱無能的隆慶帝二代先帝比起來，萬曆帝然猶出其上。

讓他們驚詫的是眼下皇帝的異常表現，從有印象以來，萬曆象今天這樣開懷大笑，貌似好象是第一次！

二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底看到的全是一樣的驚詫表，驚奇之餘，不由又向黃錦去，冇有出乎意料，黃錦也是一模一樣呆怔……這還是以前那個識的萬曆皇帝麼？

可是隨後萬曆的一句話，就象一枚炸彈在這乾清宮所有人耳邊轟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