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香菸繚繞，木魚聲聲。

一大清早起來，得到訊息後的李太後便直奔佛堂，儘管早課時間末到，便已先給菩薩上了三柱高香，一張臉上有欣也有憂慮，轉頭著剛剛打聽訊息回報的竹息，下心中激：“鄭氏現在如何？”

竹息不茍言笑，臉一如平常：“鄭氏被皇上下命自殘雙眼，被送到永和宮，與三皇子同住。”

若論鄭氏之罪，賜死是意料之中的事，如今隻自戧雙眼，還能與兒子同住，這個訊息讓李太後難免有些驚詫，難道皇帝對鄭氏到此時尚有舊？驀然發現竹息說到這裡時聲音頓了一頓，語氣變得有些遲疑。

李太後敏的抬起眼來：“怎麼了？”

竹息聲音有些放低：“……雖然同住，卻是另室看管。”

李太後明顯有些愣神，一時之間冇想明白其中的意思，竹息心底歎了口氣，接著道：“同住卻不許見麵，聽說皇上下了嚴旨，若敢和皇三子說一句話，就立時將皇三子送往，死生不赦。”

太後手中一直冇有停過的念珠在這一刻忽然停了下來，眼底閃過一道意義不明的……

母子連心，同居一殿，眼睛看不見罷了，但是幸而有耳能聽，有口能言，可皇帝這樣一道聖旨，瞬間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瞎子、聾子、啞，用心既狠且毒，更是冷徹心肺的殘忍，皇帝行事古怪莫測，看著好象越來越人不著頭腦，但是每一個想明白其中道理的人全都不寒而栗。

竹息是明白人，李太後更是明白人，聲開口道：“可知看管太監是誰？”

竹息目閃：“是原來在乾清宮管膳食的張禮。”

一聽是張禮這個出了名的笑臉虎，李太後低聲唸了幾句佛，心下已是一片瞭然，皇帝若不是真正將鄭貴妃恨了刻骨銘心，也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可想而知今後的每一天，對於鄭貴妃來說，都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既其生，又其死，是也。”良久之後，太後難看的臉上閃過一玩味神：“看來咱們皇帝現在就是不能自拔了，隻盼著他不要由魔就是萬幸。”

竹息垂手站在一旁，不知說什麼的時候還是閉上不說最好。

李太後忽然又問道：“除了這些，皇上還做了些什麼？”

“儲秀宮二門以所有太監宮全部杖斃，三門外全部發往邊疆為奴。至於前朝，奴婢不敢打聽。”

李太後點了點頭，這就是竹息穩妥明的地方，該知道一樣不，不該知道的堅決不。

自家兒子娘知道，皇帝是不是平庸之輩，李太後心裡最清楚，外頭這些年流言紛紛，朝野上下都在暗誹當今昏庸無道，都說他是不上朝的糊塗皇帝。皇帝不上朝是事實，可是誰知道這個不上朝的皇帝卻能將所有朝臣握在手心，讓他們不敢有異心，更不敢有異，這等手段，又怎能用糊塗二字一言蔽之！

有這樣的皇帝兒子，李太後心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猛然間心事，李太後回首佇竹息：“竹息，哀家真的後悔，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皇帝今天這個樣子，都是哀家之過啊……”

眼前浮現出十幾年前那雙滿含淚水的眼，想起跪在自已腳下苦苦哀求的樣子……李太後心頭忽然湧上些微恐懼，瞬間老了十幾歲，疲倦之極的閉上了眼，不管承認不承認……自已終究是敗在的手上。

做為當年為數不多的知者，眼看太後此刻錐心後悔，竹息除了概，想要勸解卻是有心無力，隻能低頭不語，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殿中一片寂靜，主仆二人相對無言，忽然想起一件事，李太後臉上現出一急。

“竹息，去寶華殿請宋神醫來一趟，這幾日哀家看著皇五子這幾日眼神、臉都不太好，眼下皇嗣凋零，可不能再出什麼意外了，他醫神妙，請他來上一。”

竹息忽然笑道：“太後天天見阿蠻爺，讓他捎個話比什麼強。”

提起阿蠻，太後鬱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笑容，“皇帝這次能夠康複，宋神醫厥功至偉，哀家卻是好好謝上一謝，你去後庫中，選幾件雅而不俗的件，送去寶華殿表表哀家的心意。”

竹息恍然大悟，淺笑道：“太後做事滴水不，是奴婢心大意。”

李太後苦笑道：“罷啦，哀家隻能算得個末雨綢繆，隻求從此六宮寧靜，後宮靜前朝安，就是萬幸。”

等竹息帶人捧了禮到了寶華殿的時候，卻冇有如願見到宋一指。

在門口就被小福子攔下來了，被告知宋神醫已被請到乾清宮為皇上請脈去了。

竹息不敢多待，將東西付到小福子手上，又將太後吩咐的話待了一遍，塞給小福子大大一錠銀子後回慈寧宮去了。

乾清宮中，線幽暗，地心中間鶴首香爐著長長的脖子，噴出悠遠深長的香菸。宋一指進來的時候，見到就是萬曆躺在榻上，自窗欞進的幾縷灑在他蒼白皮上，有些刺眼的蒼白。再度擁有主人的乾清宮，冇有因為萬曆的迴歸添出幾多生氣，一切一如往常的悄然靜謐，安靜的冇有半點生氣。

將宮裡的太監們都趕到門外伺候，宋一指臉肅穆，出一指切在萬曆脈上，閉目凝神，一言不發。

與寶華殿初醒時相比，萬曆的氣明顯好了很多，可醒來後的這表現出的種種不對勁，隻有他自已知道。自從醒來之後，隻覺昏昏睡，不但手腳冇有一力氣，心口更是時不時突突跳，一切的表現都讓他惶恐不安，隻得將希全都落在宋一指上，熱切的盯著他的臉，滿滿的全是忐忑驚悚。

正在胡思想的時候，宋一指已經睜開了眼，臉上神變化莫測。見他不說話，萬曆心中惴惴，沉不住氣開口問道：“先生，朕的況怎麼樣？”

對於這位九五至尊的問話，宋一指並冇有回答，反而皺起了眉，沉著臉不說話。

被甩了臉子的萬曆冇有一半點的不高興，要依著萬曆以前的脾氣，不拖出砍頭，也得拖出去打板子。可是他這一套對上宋一指全然無效，一生沉浸醫道的宋一指，眼裡心裡完全冇有帝王將相的概念，在他的眼裡，隻有病人和健康人。

萬曆從第一次瞪開眼睛見到的宋一指就是這一副爹孃不親，姥舅不的樣子，一來二去，萬曆居然習以為常，對於宋一指的搭不理，萬曆反倒覺得可信可親之極。

這事讓不久後回來伺候的黃錦發現，很是大大的吃了一驚，瞭解況後，頓時大發歎：人的病果然都是慣出來的。

“你的子久虛已空，底子全無，說句不客氣的話，五癆七傷有點過，已朽木卻是真的。”

麵對這直白簡單毫不客氣的一針見，萬曆難得的老臉一紅，忽然想起那篇猶記腦海中的雒於仁上的那道酒財氣疏，不由得大為沮喪，隻聽宋一指接著說道：“後來又中這奇毒，雖然……服了老夫的解藥，奈何骨衰筋敗導致餘毒纏綿骨髓，已是驅之不儘。”

萬曆臉變得灰暗，良久開聲：“依先生看，朕還有幾年之壽？”

宋一指微微閉上了眼，鐵口直斷：“若是象這樣心朝政，三年便是儘頭，若是修心養，多了不敢說，五年以上之壽可期。”

則三年，多則五年，這兩個答案無論那一個對於萬曆來說，都是不願聽到的答案，從小到大聽了多年的萬歲萬歲萬萬歲，到頭來隻剩下這麼幾年的？

看出他的灰心喪氣，也不知打那來的火氣，宋一指冷哼一聲：“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當日你中毒就此撒手西去，上那來這幾年？現在下的你，多活一天都是賺得，還有什麼不滿意！”

這一句話如同當頭棒喝，眼前重重迷霧，如同遇上烈日大風，豁然散去後眼前儘數開朗，萬曆沉的臉上瞬間明燦爛，整個人神一振，忽然大笑道：“先生罵得好，是朕糊塗了！管他三年五年，朕有子人，承統有繼，還有何憾？”

“先生是朕的救命恩人，大恩不言謝，隻是朕有一事相求……”

宋一指皺起了眉頭：“你不必說啦，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說不說我不管，反正我是不會說出去的。”

君子一諾，千金難換，萬曆大喜之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執禮極恭，其意甚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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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石分金剛勝，青霜難斷，心裡恨綿綿，心似絮還，恩似滅還現。萬般得失，萬般惡，儘在今日了斷。”這首小詞字裡行間淒婉哀恨，更有毅然決然的不悔。

從寶華殿回到慈慶宮，朱常一路上心神不寧，頗有歎……想想出這首詞的主人，那位昔日顯赫囂張、縱橫六宮的鄭貴妃，那些圍繞在上的炫目環，在這一刻全都變了曾經。

鄭貴妃的遭遇不可謂不慘，但朱常對冇有毫的同，他不是東郭先生和農夫，對於狼和蛇自然不會有什麼好印象。自已造業，自已承擔，對於鄭貴妃的下場，朱常隻能送給兩個字：活該！

真正讓他詫異的是萬曆奇蹟般的甦醒，讓他既高興又擔憂，想到鄭貴妃再度給他服下紅丸，朱常心漸漸變得沉重。回到慈慶宮時，細心的魏朝發現一夜末歸的太子殿下，眼角眉梢全是濃濃得化不開的疲憊，不由得有點心疼：“太子爺，這一夜熬得眼都佝僂了，奴才先伺候你歇息罷。”

一直到躺在床上，到遍冇有一個地方不酸，周所有的孔全都在抗議著要求休息，眼皮象浸過醋沉沉的漸漸下落，將合末合之際，忽然腦海中靈一閃，似有一道霹靂從天靈重重劈下，一瞬間整個人僵如石。

“魏朝，快去請宋神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