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盒手諭，是鄭貴妃這輩子最大的指與依憑，一切種種喪心病狂加鋌而走險，都是由斯而來。

可是冇想應了一句老話：也是斯，敗也是斯。

等到一切做絕的時候，驀然發現自已的路也走到了儘頭。

本來一臉怨毒的靜靜傾聽，當聽到萬曆提到錦盒手諭時，鄭貴妃瞬間如遭雷殛，霍然抬起頭，臉變得死灰一樣難看，萬曆的話就好象一把刀狠狠的掘開天靈蓋，朝裡潑下了一桶雪水，從頭到腳再到五臟六腑全都冰結了一塊，痛徹肺腑的同時卻也說不出的痛快淋漓，本來到死都想不的事，在這一刻全然徹底的明白。

“……原來是這樣，臣妾一直想不通錦盒筆封條不，可是手諭卻毀，一直疑心是黃錦搞的鬼，卻不料……卻不料……”說到這裡語聲喃喃已遝，子卻抖一團，臉上帶著慘笑：“臣妾真的要多謝陛下了，死前終於還了臣妾一個明白，陛下真是好手段啊！”聲音淒厲有如梟啼，眼角眉梢飽含的怨毒之意，足夠讓每一個見到的人不寒而栗。

“彆說手段，彼此彼此。”

萬曆盤而坐，臉如常：“你被貪慾糊了眼，蒙了心，當朕是泥塑木偶任你擺佈也就罷了，可是不該將朕手下的東廠全都當了吃白飯，有今日下場，也算不得委屈。不過朕還是冇有想到，你居然敢下狠手，搶先設毒謀害朕，若不是老天送下宋神醫，朕這次隻怕真的要栽到你的手裡也未可知！”

抬眼見鄭貴妃如同一截被凍僵的木頭，無識無識的癱在地上一不，眼神變得淩厲尖銳，語調冰冷無：“朕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錯認了你！”

“既然有錯，就得更正。”黃錦若是在此，非得會為萬曆這句話驚大了不可，要知道萬曆這一輩子，自從張居正倒臺之後，就冇有認過一次錯……所有說他錯的人，無一例外的全都倒在了黴堆上。

抬起一張毫無的臉，鄭貴妃毫不改先前的驕矜倨傲：“多謝陛下誇獎，就請皇上發落吧。”

看著一臉冥頑不靈的怨毒，萬曆怒極而笑：“如你所願，來人，傳旨……”

轉頭習慣的去尋黃錦，卻撲了空，不由得一怔，朱常連忙上前：“黃公公還在養傷，暫時不能過來伺候，有什麼話父皇對兒臣吩咐罷。”

萬曆欣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即令閣擬詔：皇貴妃鄭氏，謀逆不軌，誣陷皇後，嫁禍端妃，禍後宮，賜杖斃；皇三子朱常洵……”說到這個兒子時，萬曆的語氣中終於有了一猶豫……鄭貴妃一片絕的眼底忽然閃了一閃。

畢竟是他視如掌珍看著長大的兒子，說是冇有是假的，此時的萬曆明顯有些躊躇不定，最終吐了口氣：“福王朱常洵，革去王爵，貶為庶人；送去河南囚，著派錦衛專職看管。”

聽到要將自已杖斃，鄭貴妃的臉變也不曾變，可是聽到要將朱常洵廢庶人，貶到的時候，鄭貴妃終於容作。

抬頭看了看萬曆的臉，忽然轉頭向葉赫慘笑道：“麻煩你，讓我和孩子說幾句話。”

葉赫看了萬曆一眼，後者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倒是朱常點了點頭，葉赫幾步上前，抬手在朱常洵上拍了幾拍，躺在地上的朱常洵子一抖，當即坐起來。

著一臉張惶，不知發生什麼事的朱常洵，鄭貴妃從眼到心的酸漲，含著一泡淚，將他摟在懷裡，輕拍安。

“是母妃對不起你，冇給你掙出個天下，反倒連累你要吃苦罪，母妃就要死啦，你千萬不要怪母妃。”

迷迷瞪瞪的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可是一聽母妃要死，朱常洵頓時心發慌，哇得一聲便哭了出來：“母妃，你不要死，你死了洵兒怎麼辦，你和我說這宮裡冇一個好人，父皇病得快死啦，你要是不在了，孩兒怎麼活啊。”

坐在床上的萬曆的臉瞬間黑了一分，鼻中微不可聞的哼了一聲。

鄭貴妃臉溫：“傻孩子，母妃犯了大罪，不得不死，你還小，要好好的活著。”

忽然又是一聲長歎，目似苦還悲：“其實，有些時候，活著比死了更加不容易些，但是，活著……總歸就有希，若是死了，可是什麼都冇有了。”

朱常洵從落地到現在，一直順風順水的長，那裡懂得這些話，瞪著一雙眼，噎噎說不出一句話來，反倒是萬曆一臉的若有所思。

鄭貴妃歎了口氣，放開懷中朱常洵，緩緩站起來，對著萬曆直的跪了下去。

“臣妾自知死罪，不敢求饒，隻求皇上開恩，將洵兒留在宮，待他年再放出宮中，到時是死是活，全由他命，如此臣妾死也瞑目！”

萬曆狠狠瞪著，眼底說不出的複雜：“時到如今，你還有臉求朕？”

鄭貴妃笑得依舊驕矜倨傲：“臣妾冇有臉，但是陛下對臣妾就真的無愧？”

“看在臣妾為您當了二十幾年傀儡的份上，冇有功勞還有苦勞，求陛下開恩可好？”

“臣妾自知萬死不足解您心頭之恨，可虎毒不食子，求您高抬貴手吧。”

萬曆嘿了一聲，一隻手重重的捶在床沿，一口氣哽在頭，一張臉頓時變得通紅。

“朕真後悔，怎麼就寵了你這樣一個毒婦！”抬起的眼底有著深深的厭惡。

寶華殿忽然變得靜寂無聲，就連一直在泣，一直到現在都不知發生什麼事的朱常洵都嚇得瞪大了眼，傻傻得看著宮裡每一個人，忽然看到坐在床上的萬曆時，哭聲瞬間止住。

遍數皇宮諸人，若是要找出一個人最瞭解萬曆子的，太後皇後這些名義上皇上最親近的人，卻都得遠遠靠邊站，黃錦當仁不讓的是第一個，去了黃錦，唯有多年陪王伴駕的鄭貴妃。

對於這個脾氣變化莫測，喜怒常形於的帝王，就憑他此刻看向自已的眼神，鄭貴妃臉已是慘變。心無牽掛時自然無畏無懼，而現在先前勇氣一泄，想到萬曆隨之而來的狠厲手段，隻覺周冰寒一片，冷得連牙齒不住上下咯咯打，不經意間磕破，一行鮮順著角流了下來，倒映冇有一煞白如紙的臉上，如鬼似魅、人心魄。

母子連心，福王朱常洵不到旁母妃莫大的驚恐，卻能發現一直在劇烈的抖，於是邊哭邊喊：“母妃，你冷麼？你冷麼？”

一邊說話，一邊將上穿的服往下，披到鄭貴妃上。

萬曆心中某地方咯噔一聲，一張臉沉雨，沉的眼神在朱常洵上了幾，最後定在了鄭貴妃上。

“你確定要求我饒了他？”

此時萬曆的聲音帶上了一古怪的味道，就連靜立一旁，一直冇有說話的朱常驚訝的抬起頭來。

本來已經絕的鄭貴妃忽然抬起了頭，空的眼神中再現強烈的希，先前的倨傲驕矜完全不見，膝行幾步上前，磕頭有聲：“求陛下開恩，隻要能留洵兒在宮中，不讓他流落在外風雨飄搖，隨便您將臣妾如何，臣妾無怨無悔。”

萬曆深深的凝視著他，忽然開聲道：“好，記著你的話，不要後悔。”

忽然長聲大喝道：“來人！”

鄭貴妃鬆了口氣，眼底閃儘是熱切瘋狂的，閉上了，神堅定，一言不發。

閉了一夜的寶華殿門的終於打開，當殿門大開時，爭先恐後的湧了進來，明亮金黃，如金子般灑了一地。

一眾太監宮，一齊湧了進來見禮請安，擔了一夜的心事儘數放下，個個臉上喜氣洋洋。

萬曆手指著一個太監張禮，冇有毫遲疑：“將福王送到永和宮關起來。”

張禮明顯愣了一下，有些不著頭腦，遲疑一下陪笑道：“陛下，永和宮本來就破敗，自打太子爺搬出後更是無人打理，福王殿下既然要搬去住，容奴才先去打掃一下如何？”

萬曆嗬嗬一聲冷笑：“大可不必，當年恭妃和太子住得，他為何住不得！還有，他現在就是皇三子，已經不再是福王！這次錯朕不怪你，如果下次再這樣，不用朕說，自個去領了三十廷杖再來說話。”

張禮一頭一臉全是汗，連個屁都不敢放，滿口應是，旁邊諸人無不瞠目結舌，都說伴君如伴虎，翻臉如翻書，這末免也太快了些。

雖然不知這寶華殿這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在場所有人都已清楚明白知道，這大明皇宮的傳奇、屹立不倒的神話中的神話——鄭貴妃……這次是真的倒臺了！

迎高踩低本是宮中常勢，更何況鄭貴妃母子橫行宮中，積怨既久且深，此時正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大好時機。張禮的眼睛已經放出了，轉過一揮手，上來兩個小太監，尖著嗓子笑嘻嘻道：“走吧，咱們送皇三子回永和宮休息啦。”

兩個小太監上來拖著朱常洵就走，朱常洵不肯去，又掙又跳又踢又咬，兩個小太監本按不住，張禮上前假意扶了一把，卻被朱常洵一掌到臉上，花了幾十年功夫養得白白的臉上，居然平添了個小小掌印，又痛又恨的張禮牙齒咬得死，可是在萬曆跟前卻不敢太過放肆，隻得苦著臉道：“陛下，您看……”

朱常洵不是傻子，知道若是進了永和宮，必定冇有什麼好果子吃，連哭帶：“父皇，父皇，我是您最喜歡的洵兒啊，您是不是病糊塗了，您罵母妃，又要將我攆到永和宮，我纔不要去那死人住的地方，我要回儲秀宮！”

一聲哭喊讓本來有猶豫不決的萬曆瞬間暴怒，轉頭頗為歉疚的看了一眼朱常，回頭再看又哭又鬨的朱常洵，眉又有直豎起來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