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攻不足者害有餘，度彼之才，恢複固未易言，令專任之，猶足以慎固封守。”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以這個人的才能，恢複失去的江山，未必容易，但如果信任他，將權力給他，穩定固守現有的國土，是足夠可以的。

這段話出自明史，記載的是一個在明朝後期可謂是驚天地，力挽狂瀾的人。

他是明末最偉大的戰略家、怒爾哈赤、皇太極的剋星、京城的保衛者、皇帝的老師，這些帽子加在一塊，就是“舉世無雙、獨一無二”八個字的代表者，孫承宗！

著眼前這個正對自已躬施禮的青袍秀士，朱常一顆心猛得劇烈跳起來，極度的使他呼吸急促，頭上冒汗，激、燥、心什麼的都不足以表達他的心。

絕對稱得上異常的表現引起了葉赫的注意……第一反應是他中的毒發作了！

“孫承宗見過王爺，”躬一禮，不卑不，“向聞殿下聰明睿智，就連今上賜王封號也有一個睿字，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請教一二？”

眼前的孫承宗還很年輕，大約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鐵麵劍眉，短髯戟張，毫冇有現下讀書人那種文弱驕矜，觀其舉止豪邁疏狂，頗有古風。

“今日相逢，便是緣份，先生有話儘管問罷。”

“殿下大度有容，在下便大膽僭越一回。”

其時夕將下，淡淡餘輝灑下，將在場每一個人上都渡上了一層金。見朱常一介年，通不帶分毫稚氣，倒見一襟清華高貴氣度，孫承宗的眼神越發深不見底。

一旁彎著腰伺候的京兆府尹張問達老不大高興，想自已堂堂四品大員那點比不上這個酸秀才了，可睿王爺從開始到現在除了淡淡看了自已一眼，連句好聲氣的話都冇捨得說，隻管可著勁對這個布秀才大發殷勤，這還有冇有天理了！

“請問殿下，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何解？請問殿下，文武德功過榮辱何解？請問殿下，聖人有雲，民為重，君為輕何解？”

朱常還冇回答，張問達真的不高興了，什麼狗屁問題……這個青秀才就是打譜來拍馬屁沾的！現在京城裡誰不知現在睿王爺是皇上看重的人？

人都說聖上不喜歡睿王，現下看來，純是謠傳！不信看這次就藩的三護衛，這種隆遇遠遠甩過有史以來就藩的皇子幾條街了，這樣的大本都冇抱得上，哼，憑你也配！

剛準備厲聲喝斥，忽見朱常正答道：“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猛。猛則民殘，殘則糾之以寬。寬以猛濟，猛以寬濟，政是以和。先生以聖人大義相問，常也隻能將聖人之言搪塞，前兩問不過是瞬息興亡，過眼雲煙罷了，想要江山長久，隻有善待百姓纔是安定本。常這個回答，先生可還滿意？”

孫承宗半晌無言，三息之後平心靜氣的長揖一禮，良久方纔起，“恕在下不敬，前在酒樓中見睿王殿下仗義出手，為民解難，襟氣度不同凡俗，承宗鄙愚陋，今日冒昧前來自薦於殿下，此生如能得睿王護庇於萬一，必肝腦塗地，生死以報。”

這幾句話說得比較文謅，簡而言之就是說：看你象個人，值得我孫承宗追隨，所以我遂自薦，你要是收了我，我肯定好好對你，就這麼簡單，你收不收吧？

“先生之請，固所願，不敢請。從今日起常待先生以師禮，朝夕相隨，不離不棄！”

孫承宗不知道自已在這個睿王爺眼裡已經了一件會走的活寶貝，也不知道他已將自已後幾十年的曆史看得清清楚楚，眼下的他還不是以後那個名垂青史的民族英雄，而隻是一個遊曆四方的小秀才……

本來隻想投奔個明主，冇想到三句話冇完，就當上了睿王殿下的老師，人生際遇變化太快，這讓生豁達孫老師除了還有什麼說的？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什麼都不說了，士為知已者死，緣份吶……

一旁的張問達猶如五雷轟頂，秀才轉眼就升級老師了，坐火箭也冇得這麼快！

一邊的葉赫忽然就想起龍虎山下朱常看熊廷弼時那眼神了，瞬間恍然大悟，悄悄湊上去，“喂，搞什麼搞，這難不又是一個人才？”

“六必居的肘子果然冇白吃，你越來越聰明啦。”

被誇了一句的葉赫惱怒的哼了一聲，看著孫承宗不由得就想到熊廷弼。自從殿試之後，熊廷弼去了河定保定任一名六品推，因為就藩一事於幾天前已經傳訊給他，估這日子也該回來了。

朱常此刻心好到無以複加，恨不得拉過杜鬆親上幾口。這做人真是得厚道啊，若不是遇上小杜鬆，上那找孫承宗？要說他運氣真的不錯，杜鬆也是塊寶。

正準備和新認的師傅好好攀談幾句，老遠見一隊人員騎馬奔來，為首一人正是小福子，圓圓的臉上儘是汗珠，見了朱常連忙下馬。

“殿下爺，皇上有旨，召您速速回宮覲見。”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朱常也懶得問，自請藩給萬曆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正當紅著呢，眼下那怕自已把天捅個窟窿出來，相信這個皇上爹也不會說什麼。再說為安置流民的事，就算萬曆不找自已，自已也想去找他。

皇命在不敢怠慢，朱常收起一肚子的話，“先生，常要見宮麵聖，隻能等來日請教。”轉命領小福子，“將這位孫先生和小杜子好生安置，不可慢待。”

小杜子就是杜鬆，先生是那塊雲彩蹦出來的？……小福子一臉愕然。

孫承宗從容淡定，一拱手就站到一旁，倒是杜鬆不捨，拉著朱常的手不肯鬆開，朱常溫聲安，“杜小子，安生呆著，過幾天帶你到山東去玩！”

著頜下短短鬍鬚，孫承宗臉上神變幻，果然冇擔了這個睿字！這樣一個英明之主，真的從此甘心一隅，做一個安平富足的藩王？

看著朱常離去的背影，孫承宗展微笑……

回到乾清宮時天已晚，朱常稍微收拾了下，便隨著黃錦來到了正殿，燭下萬曆目炯炯的看著他，自從下了就藩的主意，隨著禮部按部就班的準備就緒，萬曆終於清醒的認識到，自已這個長子、他一直認為最不喜歡的一個兒子，是真的要離開自已遠去了。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召兒臣來有什麼事？”

好心冇能逃萬曆的眼，不知為何心中忽然很生氣，看來離開皇宮對他來講真的一件高興的事，冷哼了一聲，“就藩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九，朕你來是想問問你，該準備的都可齊備？可還有什麼欠缺的地方？”

關心？訝異的抬起頭來，看著端坐在龍書案後的皇帝，這一刻，彷彿他已不是高高在上執掌生殺的皇上，而是一個擔心孩子即將遠遊的父親？朱常在這一瞬間竟然產生了一混。

“朕逆了眾意冇有冊立你為太子，是不是很不服氣？”

這個問題一問，頓時使原本空曠的大殿瞬間靜得可怕，燈火輝煌照得滿殿亮如白晝，卻照不到影低垂的臉，雖然看不見他的表，但不妨礙萬曆那雙曆經世事的眼眸中微閃爍，濃重的迫充斥在大殿中每一寸地方。

原以為對自已真的還有一半點父子之，卻原來不過因為自已主請藩心存歉疚罷了，用自已的走換他一個耳清靜？用自已的走換他中意兒子的穩如磐石的太平江山？

朱常忽然低下頭，角出一冷笑，可說出話卻是無比的虔誠尊敬。

“父皇多慮了，兒臣不敢也不會有，一切都是自已心甘願。”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兒臣有一事希父親應允。”

“講罷，朕先前就許你做一個一世富足安康的王爺，隻要不過份，想要什麼朕都會滿足你。”

“父皇賞賜三護衛，兒臣想換上一換，不知是不？”

“三護衛乃是你就藩護衛所用，如何能換？難道……”難道三護衛猶嫌不足，還想加人不？萬曆瞬間警覺起來，臉登時沉了下來，眼神變得淩厲如箭。

朱常角含著一微涼淡薄的笑意，“父王格外加恩，兒臣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隻是今日在城北遇上一群流民，看他們不蔽食不裹腹，兒臣一時衝就允了他們隨我一同就藩，冇有提前請旨，希父皇不要責怪兒臣。”

萬曆臉上淩厲之大為緩和，好象明白了朱常要求什麼事，“你的意思是……”

“請父皇允許兒臣帶這些流民就藩，一者流民聚眾頗多，又無田產家園，天長日久難免生事。二者都是我大明百姓，見他們短缺食，風餐宿，兒臣看著不忍心。父皇賜兒臣的三護衛，兒臣想將這些流民以數充之。”

凝視著萬曆的眼睛，朱常侃侃而談。

“一可解京師患，二可安父皇憂心，眼下太平盛世，兒臣孑孓一，要那些護衛也冇用，這些流民可以安排他們耕田墾荒，如此三全齊，不知道父皇能不能賞下這個恩典？”

萬曆瞪著這個兒子，眼中滿滿儘是不可置信，賜他三護衛冇出顧憲所料，他心裡末嘗不是存著個試探的意思，可冇想到這個兒子居然提出這樣一個主意，用三護衛來換流民，這是在自已攤牌表示他冇有異心？甘於藩王之位麼？

“傳旨，允睿王所請，可將三護衛替換流民，另外加銀二十萬兩，以做流民安置之用。”凝視著笑逐開的朱常，冇好氣道：“不過給你加了點銀子，至於笑得這麼開心？不的東西。”

朱常笑嘻嘻抬起頭：“兒臣替那些流民謝父皇恩典，前些日子看書上邊有一句話寫得好，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兒臣自問當不大丈夫，隻能當個有錢的小丈夫啦。”

“好好就你的藩，錢不了你，權也不了你的！”一時間乾清宮大殿儘是萬曆朗聲大笑，一派和氣。

從大殿出來，走出幾步後朱常停下腳步忽然回頭看去，在沉沉夜掩映下，乾清宮冇有了白天裡那種高簷飛角，靈舒雅，倒似一饕餮巨盤踞如山，有風吹過，簷角懸掛的銅鈴聲音清脆悠揚，似乎淡泊空靈，又似潛藏殺機。

靜謐的夜裡似乎聽得到怒氣和在裡奔騰流，黑暗中朱常越走越快，快到後邊提著燈籠的送行的小太監駭然停步呆，搞不懂這睿王殿下這是怎麼了？

前方不遠葉赫忽然現出來，手輕輕攔住了他，擔憂的問：“你冇事吧？”

看江山如畫，可讓人為之生為之死，為之折腰相待，為之犯儘殺戮，就連父子之間那一點微薄的憐惜愧疚之，原來也可以拿來利用的……

朱常似乎已經倦極，闔著眼搖了搖頭，“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