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裡，萬曆心神不定，堆得小山一樣的摺子隻批了幾本，便闔著眼支頜休息。黃錦悄悄推開宮門，手中丹盤之上放著一盞蔘湯，輕手輕腳的放下之後，剛準備挪步後撤，萬曆忽然睜開眼，“黃錦，你說他是什麼意思？”

黃錦聞言一愣，隨即明白萬歲爺還是在為就藩這事頭痛呢，為司禮監秉筆太監、乾清宮首領大太監，黃錦的意見對於萬曆一直很重要。可這個事黃錦知道冇有自已能的地方，沉一下隻得實話實說，“陛下，說真的老奴不懂睿王爺為什麼要這麼做。”

“口口聲聲是為朕分憂，可是在朕看來，你還是對這個位子冇有死心啊！既然如此，你的封地朕還真不能放到遠了……”自言自語的萬曆忽然笑了起來。

那笑容中居然帶著些許縱容還有溫，這讓黃錦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永和宮中，朱常和葉赫大眼瞪小眼，呆若木，手上捧的是黃錦剛剛送來的聖旨，“葉赫，我不是在做夢吧……”雖然黃錦已走了好久，可做夢的覺從剛纔接旨的時候到現在就一直冇有過多。

葉赫笑容燦爛，“冇錯啦，你冇做夢，你的封地就是在山東濟南府！”

明朝設有兩京十三司，其中南京、浙江、江西、湖廣、四川為中五省，京師、陝西、山西、山東、河南為北五省，廣東、福建、廣西、貴州、雲南則為南五省。

明朝的藩王封地一般都放在南五省居多，這也是因為藩王本特殊的份，為大明江山穩固，不生子自然是放得越遠越好。當然也有特殊況，比如自已的三弟福王朱常洵，就被萬曆封在了河南，做為大明龍興之地，河南的意義自然可見一斑，同時也可以看出萬曆對這個兒子的眷顧之心。

這幾天朱常和葉赫討論過多次，認為自已的封地肯定在南五省這幾塊地，可是冇想到居然能是北五省中的山東濟南府，要知道大明時山東雖然不是什麼富庶之地，可比起窮山惡水的南五省，卻是要好上太多。

喜過之後朱常神凝重，這道聖旨一下，自已的後路也就絕了，要換以前自已還可以學著前本尊那樣來個苦熬死守，怎麼也有一個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時候，他現在就如同一座天懸崖之上，站在這個高度，上下毫無依憑，頭頂是一片接近黃昏的晚霞，腳下則是萬丈深淵。強勁的寒風呼嘯而過，隨時都能把人捲起或是擲下，湮滅在這天地之間。

路是自已選的，絕境過後或許是風如畫，或許是萬劫不複，這一步走出去終究冇法再回頭。

就在這個時候，小福子急匆匆走了進來，一臉沉重之，朱常定了定神，“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稟殿下爺”小福子人如其名，圓圓的臉全是福相，雖然冇有小印子的靈慧通，但勝在忠厚老實，“這是王閣老托人送來給殿下爺的信。”

著這封信朱常久久不語，自已就藩的訊息對於朝廷裡那些立長派大臣來說，不啻是滅頂一擊，是正常的，不倒是不正常了。對此他有思想準備，當然自已那個和朝中大臣們鬥了半輩子的父皇也有思想準備。

王錫爵的信寫的不長，但措辭極其嚴厲，字裡行間儘是詰問和責備，可以想象這位朝幾十年的閣老對自已的怒火與失已經到了何等地步。不聲的快速瀏覽一遍，沉思片刻後將信放到燭上，絢爛的火映亮了眼眸，他理解王錫爵的苦心，但是他給自已設計的路已經不適合自已。

辜負了這位忠心正直的老大臣，朱常除了抱歉冇有後悔。

至於那些瘋狂上疏罵的大臣，朱常倒冇有太放在心上。縱觀明朝史記，曾見無數的直言犯上者，可是隻有細細分析之後，你纔會發覺，犯上是一定的，但直言卻是不一定的，因為在那些直言的背後，往往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謂的被製者，未必真被製，所謂的製者，未必真的就能製的往。

“葉赫，幫我把這封信傳給王大人，就藩之事我無話可說。隻盼他安康，日後終有報答。”

不得不說，對王錫爵朱常還有很歉意的，因為要解自已詔獄之困，申時行纔將他拖出山的，短短一年時間，這位王閣老因為支援三王並封，已經使他半輩子積攢的名聲輸得一乾二淨，名聲這東西對於士大夫們來說，那可是比命還金貴的東西。這讓朱常心中著實難安，一封信或許改變不了什麼，所求的不過是個心安。

看著葉赫點點頭拿著信去了，朱常歎了口氣，自已可以無視群臣，虧欠王錫爵，但是有一個地方卻是萬萬不能不理的，現在是該去那個地方走一回啦。

坤寧宮昭殿，殿中心香爐之中香菸嫋嫋，其時已至春暮，天氣和暖，可昭殿冇了往日的祥和寧靜，果然心境變幻，縱盛夏心猶似寒冬。

朱常跪在地上，王皇後麵無表，與平常見了朱常歡喜的神大不相同。繪春看出不對勁，先將殿中諸等閒人全遣了開去，擔心的了一眼皇後，轉出了宮門，和幾個大宮在外邊流巡視，以防隔牆有耳。

繪春出去以後，王皇後的怒火便再也製不住，“兒，你好糊塗，母後怎麼也不會相信你居然會主要求就藩！你可知此一去濟南府，從此再也冇有半點機會得登大位，你……你好生讓母後失！”

所謂哀莫大於心死，在朱常看來，王皇後現在就是這個狀態，跪在地上淡淡一笑，“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兒臣很快就會去山東就藩了，走之前有幾句話要跟母後說。”

緩緩閉上眼，全力氣似已被空，“什麼都不必說了，從此一去天高水長，你我母子再無見麵之期。可惜我卻是白了一片心！你儘管好好去罷，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王皇後臉極壞，語氣蒼涼，“你的母妃放在這我裡儘管放心，有我在一日，鄭氏就作踐不了，彆的母後就再也做不到了，你今後……好自為之罷。”

這一站起忽覺頭中一陣暈眩，子猛然晃了幾晃，到底冇能站住，直跌了下來。朱常大驚，急行幾步一把將王皇後扶起，“母後，小心。”

王皇後茫然定了定神，忽然一把將朱常推開，臉上淚水縱橫，幾十年養的高貴嫻雅然無存，嘶聲喊道：“你讓我小心做什麼？小心有什麼用！我十四歲嫁與你父皇，當初那幾年也是好過的，可惜天不佑我，老天罰我無子無，一直到遇上了你……”一個你字出口，卻已是哽咽難言。

看著王皇後眼淚似決堤般噴湧，朱常心裡極是難過，王皇後對自已的諸般恩惠，他一直是銘刻心上，如果冇有王皇後屢次護佑，估計自已現在能被鄭貴妃滅七八回渣了。

等王皇後漸漸平靜下來，朱常猶豫了片刻，伏在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王皇後子一，抬起臉訝異的看著朱常，滿眼儘是難以置信。

翌日，睿王朱常的一封奏疏，就象一瓢涼水給開了鍋一樣的朝廷降了溫。摺子中對自已欣然接三王並封的旨，並自請就藩的事祥細做瞭解釋，對於皇上和群臣的厚表示謝。這封奏疏讓準備甩開膀子大乾一場的群臣們頓時撒了氣……自已在這折騰，人家正主已抓起腚跑了，這還有什麼意思……

一些大臣到底不肯死心，總覺得皇長子這樣做，肯定是某些人的利威脅，所以短暫的消停之後，又可著勁興起一陣鬨騰。這次萬曆冇有手，看來廷杖已經冇有什麼用了，那就充軍，充軍不，那就殺頭！

事實證明，挨幾板子換個名聲是值的，可是要用腦袋來換名聲就大大不值了。如是幾番之後，朝廷中漸漸也就消停了下來。

作為首輔的王錫爵從頭到尾一句話也冇說，在接到葉赫托朱常轉的信後，第二天就上了請辭摺子。可是萬曆死活不肯放他走，摺子遞上去就石子水，連個聲都冇有直接沉底了。王錫爵無奈，接連上本請辭無果之後隻得閉府稱病。

自打從坤寧宮回來後朱常也忙，就藩的旨意一下，禮部忙得飛狗跳，因為事起傖促，趕製金冊金寶就夠忙活一陣了，隨之而來的一長串的繁文縟節，將朱常折騰得可是不輕。

也非止一日，眼見諸般手續差不多都已齊備，欽天監也擇好了睿王就藩的日子，定在了端午節之後的五月初九，據說是個黃道吉日。摺子上午遞上去，下午就批下來，速度之快讓接到旨意的閣趙誌皋一等人目瞪口呆，可是也無可奈何，隻得依旨施行，明發各。

永和宮這幾天也冇消停，小福子領著眾人裡外一通收拾，將朱常用慣的一些東西統統帶走，自然也不了各宮的賞賜，其中以儲秀宮為最，各種大箱小箱，珍寶玉玩賞了不，朱常來者不拒，一一收納。

與此同時，鄭府葉向高凝視著顧憲，一臉疑慮。“先生，睿王就藩行程在即，可是這幾天皇上這流水般的賞賜是不是太過份些？”

為禮部尚書的葉向高這樣說是有發言權的，此次睿王就藩除了欽賜三護衛外，又賜田兩萬頃，銀十萬兩，並許其可自行任免隨行長史之權。田地和銀子倒也罷了，這三護衛讓葉向高心中著實難安。

自太祖定製以來親王就藩能得賜一護衛實屬正常，三護衛實屬罕見。要知一護衛就是三千人，三護衛那就是萬人了，這個規模已足夠驚人，這些恩典加起來隻能用破格二字形容。葉向高心生不安，連忙跑來找顧憲問計。

顧憲臉帶微笑，微微搖頭，“進卿，你心思縝，慮事周詳，可惜到底差了點火候，曆練不夠，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是冇有看懂咱們陛下的心思啊。”

看葉向高一臉迷茫，不由得莞爾微笑，“進卿鑽牛角尖了，可曾聽說‘天予之必先取之’麼，彆看咱們聖上日日不朝，他的心思深沉著呢……你閣之期不遠，聖上的心思還得下點功夫揣測一番纔是。”

想起當日考場上當機立斷、揮斥方遒的年影，顧憲目神變幻，“禍之福所伏，福之禍相倚，古之常理。皇上諸般破格放權，看似恩深，何嘗冇有存著試探之意？這一去，若好好當他的睿王殿下就罷，若不然，臣賊子……隻怕人人得而誅之啦！”

近乎自言自語的話聽到葉向高耳裡，直如醍醐灌頂一般，連忙起、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臉上欽佩之毫不加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