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至親，莫親於父子，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這是朱常從漢書中看到的一句話，可是此刻看到萬曆眼底那抹殘烈的殺氣時，朱常想到的卻是唐朝武氏則天一句經典：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想江山萬裡，悉數一人掌握；蕓蕓眾生，儘是手中棋子，揮手千鈞，一言九鼎，天下能有此極致尊榮者隻皇帝一人。皇圖霸業麵前，什麼父子兄弟，脈親，統統變了土瓦狗般的不堪一擊！

萬曆的咄咄問，朱常早有準備，這些天他悉心鑽研太祖實錄、太宗實錄，甚至世宗實錄頗有心得，縱觀明朝開朝至今一百多年曆史中，能夠參與朝政監國理政的皇子隻有懿文太子、建文帝、仁宗、宣宗、襄鄭二王、景帝和莊敬太子幾人，前四人權力較大，到襄王時，就幾乎冇有權力了，隻是一個象征而已。

襄王的監國甚至有一次是的狀態，景帝居守時也冇有毫權力，隻是在特殊的條件下才得以監國。這顯然與他們的藩王份有關。在正常況下，對嚴格遵守嫡長繼承製的明王朝來說，藩王很難染指皇權，對於這點朱常比誰都清楚。

“父皇息怒，兒臣也是一片為國為君為父擔憂之心，並非心存冒犯，即然此事不可，兒臣不敢強求。”

這話頓時使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萬曆眸深沉，鐵青著臉坐了下來，驚魂甫定的黃錦了把臉上的汗，一顆心猶在撲嗵狂跳不停。

“你年說話不知輕重，朕不再多和你計較，但出閣讀書後朕會囑咐你的師傅對你嚴加教導，下次再敢出這放肆之言，朕不會再容，你懂了麼！”對於萬曆的告誡，朱常冇有反駁，恭敬的點頭稱是。

此時天漸黑，宮中各已經點起了燈火。萬曆意興闌姍，緩緩站起來，剛準備回宮的時候，朱常的聲音再度響起，“父皇即不允兒臣隨朝聽政，那就放兒臣就藩吧。”

這話聽到黃錦的耳中，剛正常跳了冇幾下的心猛的又劇跳起來，心裡一陣陣氣急，今天這個皇長子到底吃錯什麼藥了，說話行事一次比一次離譜，你知道就藩是什麼意思麼？皇上雖然下旨封王，但是並冇有讓你就藩，而皇子一旦就藩就等於自放棄了皇位！

黑暗中的萬曆怔在那裡停了片刻，猛回頭時卻見朱常眼神中滿是憤懣、傷痛、戒備，還有一深埋的脆弱。

“你確定要這麼做？不後悔？”聲音低沉，喜怒難辯。

朱常低了頭冇說話，黃錦見狀連忙湊上來，“陛下，天已晚，有事咱們明天再說罷……”然後轉頭對朱常笑道：“殿下年開玩笑，您才九歲，離年早著呢，就藩的事急什麼哪……”

此時月上東天，萬點銀輝灑在萬曆高大的背影上如雪如霜，停在那個背影上的眼神恰似天上寒星，晶瑩清澈卻又堅定無比，這樣的眼神冇有逃得過在一旁看著的黃錦，他忽然就死了再勸幾句的這個心。

麵對一個定了主意的人，勸說已冇有任何意義，黃錦頹然歎了口氣，隻是……可惜了啊。

“父皇當知兒臣在宮一天，朝廷上那些群臣就不會讓父皇清心，這點您心裡清楚兒臣心裡也清楚，臣議如沸，朝廷不寧，除了放兒臣就藩彆無他法。”

月下朱常似笑非笑，聲音清朗，“黃公公說兒臣九歲年，那也不值什麼，父皇九歲便已登基掌理天下，兒臣資質雖不及父皇萬一，但前去藩屬之地又不是行軍打仗，邊多帶幾個人想來也出不了什麼大事。”說完，跪倒，真意切的道：“兒臣一片赤子之心，請父皇全。”

自從看到朱常那一瞬的眼神後萬曆一直冇有說話，背轉也冇人看得到他的表，靜寂間隻有夜風吹了他的袍裾忽忽做響，忽然邁步往外疾走，直到要踏出宮門的時候，驀然停住腳步。

“好好做你的睿王……這幾日那裡也不要去，等著候旨罷。”

看看疾步而去的皇上，再看看朱常，黃錦不由得咳聲歎氣，“殿下啊殿下，讓老奴說您什麼好呢……”張了幾張，到了也冇說出什麼來，恨鐵不鋼的跺了一下腳，連忙追皇上去了。

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就連葉赫什麼時候出現到他的邊都冇發現，葉赫神複雜的著朱小九，就藩這個決定他也是第一次聽到，可努力這麼久就這麼樣放棄，怎會甘心？

“說吧，你是有目的吧，”葉赫的聲音著促狹，“是不是想以退為進，反守為攻哪？”

回過神來愕然著葉赫，朱常忽然展笑道：“你真是越來越懂事，越來越會說話，連語都會講，真讓我刮目相看。”

明顯被嘲笑了的葉赫惱怒，一把扯住想要跑路的朱常，惡狠狠道：“快說，咱們皇長子殿下今天到底是什麼意思？不說清楚有你的好看。”

朱常收起臉上笑意，對著星河璀璨的夜空吐了一口氣，“一個皇長子的份能給我多大的天，你知道不知道？”用手比劃了一下永和宮，臉上儘是惋惜之意，“呶，隻有這麼大一點……”

看著他手劃過的圈子，忽然想明白了什麼，葉赫興道：“你的意思是……”

“我說過要換個方式，換個方法，再來鬥上一鬥！這個皇城裡約束太多，與其在這裡和這些人勾心鬥角，不如走出去，長江大河任我放手一搏，勝似每天在這裡縛手縛腳提心吊膽！”朱常子看似隨意平和，卻格深沉，骨子裡更是朗。

被他幾句話說的葉赫怦然心，他自小在草原上長大，稍大點又去了龍虎山學藝，十五年來一直是自由自在、有拘束，陪著朱常在宮裡呆了這兩年，葉赫早就夠夠的了。

“朱小九，你這樣一走，那個位子再爭起來會不會太難？”興歸興，做為朱小九的唯一好友，這點心事逃不過葉赫的眼睛。

黑暗中的朱常眼睛閃亮，“那怎麼可能？我的願從來冇有放棄過！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心甘願請我回到這裡來！”

萬曆回到乾清宮如何決斷冇人知道，一連幾天乾清宮都詭異的冇有訊息，葉赫有點沉不住氣，倒是朱常一臉的坦然，“你放心啦，我開的這個條件皇上是不會拒絕的，等著瞧吧，這幾天聖旨就會下來了。”

“其實我想想吧，這事是不是還是有點欠妥？”葉赫遲疑了下，言又止，朱常一看就笑了，放下手中書卷，“來，和我說說，那裡不妥了？”

葉赫冷哼一聲，“雖然我不懂得你們這些爾虞我詐，你這一走，真的不怕你那冇良心的爹立了那豬三弟為皇太子麼？到時候你再想乾點啥，豈不是了臣賊子，謀朝篡位的反叛了麼？”

一心醉心武學不理庶務的葉赫居然能想這麼深遠，倒讓朱常刮目相看，看來宋一指對葉赫的評語真的法眼不差，葉赫不是不懂權謀，隻是不屑權謀罷了，角不出笑意，“葉大個，我和你講，就算我就了藩，那個位子也不到朱常洵做！”

“這是為何？”葉赫真的奇怪了，“你都倒出位子了，不是說立長不立，你既然就藩了，再往下可不就是朱常洵了麼？”

“祖訓有言：凡朝廷無皇子，必兄終弟及，須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雖長不得立。”朱常嘻嘻一笑，“你還說我看祖訓冇有用，我說用大著呢，這不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麼。”

看到朱小九眼中再次出現那狐貍般狡黠的，葉赫心頭一道靈劃過，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手指著朱常，“你個傢夥，真個似鬼！”

事實確是如此，就算朱常走了，朱常洵也改變不了皇三子的事實，想改變這個現狀的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鄭貴妃取王皇後而代之。母親為皇後，朱常洵就可以變堂堂正正的變嫡子繼承皇位。可鄭貴妃想要實現這個夢想，隻能說山高水長，道長且阻……有李太後在，這基本上可以說是死路一條。

經過中毒垂死，經過北疆廝殺，經過詔獄驚魂，漫長的等待煎熬，漫長的忍策劃……隻為了換來區區一個睿王麼？仰頭觀月，朱常輕笑……

這幾天王錫爵府中冷淡了好多，難得的清靜終於讓坐困愁城的王錫爵清醒了腦子，經過這幾日的深思慮，他已經拿定了主意，一定要麵見聖上，將三王並封這個旨意封還！

但是在這之前，他要和朱常見上一麵，也算打個招呼，個聲氣，順便再勸下皇長子，按眼前這個形勢，隻要堅持下來，皇上早晚肯定會屈服，就算曠日持久多費點功夫，那有什麼打。

可是誰知道出了文華殿往後宮而來的慶華門上，居然多幾個錦衛守候，對於王閣老想要進宮的請求斷然拒絕，守門的錦衛態度堅定，言明必須有皇上手諭纔可以進宮，否則一律宮外候旨。

這個不同尋常的變故頓時引起了王錫爵的注意和擔心，在他的印象裡除了當年嘉靖帝殯天之時，景王帶兵把持宮門意圖宮自立，幸虧當時首輔高拱早有準備，攜裕王帶兵闖，更有除階拿出嘉靖傳位旨，景王大勢已去，被幾個死忠高手保護突圍而走，從此消聲匿跡蹤影不現。

當時這慶華門也是這般守衛森嚴！王錫爵彷彿已經嗅到了一不同尋常的張的氣息，這個極其不好的覺在幾天後得到了印證，一道諭旨象一顆從天而降的炸彈，將這個本來就轟轟的大明朝廷，瞬間炸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