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乾清宮詭異的經曆，讓申時行和王錫爵心裡很是不安了一陣。事後無論是乾清宮還是儲秀宮都異常的平靜，事實證明他們好象是多慮了，王錫爵樂觀的將那次突如其來的見皇三子的舉，當是皇上的一時心來。

申時行歸期已定，不能再耽擱下去，和朱常絡悄悄見了次麵後，就回蘇州老家去了。

樹靜而風不止，波平鏡則暗流潛伏，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而江湖永遠都不會是波平浪靜的，此刻鄭府室還是四個人，上首兩個座位上依舊是鄭國泰和顧憲，下首兩個座位上一個是葉向高，隻是原來沈一貫的坐位換了現任都察院僉都史李三才。

在座四人的臉都不太好，眼下朝廷中正在進行和發生的事，一切的跡象都在表明形勢在向著他們不利的方向發展。

尤其讓他們心慌氣沮的是，一向對鄭貴妃百依百順的皇上，居然破天荒的一個月冇有到儲秀宮去，這個訊息比明年將立皇長子為太子的訊息更加讓他們心慌。所謂屋及烏，因為皇上盛寵鄭貴妃，皇三子纔有機會上位，如果皇三子不能上位，那麼他們這些人一場努力還有什麼意義？

“進卿，你說說看，眼下我們該怎麼辦？”顧憲依舊的鎮定自若，隻是極其罕見出的慎重之證明他對眼前的事態，也不敢輕忽以視。

被點名問到葉向高冇有說話，過了個年的葉向高越發顯得，這點讓顧憲非常欣賞，在沈一貫叛出後，葉向高在這個小團中的份量越來越重，他的意見自然是重要的。葉向高既然冇有說話，就表示他還冇有考慮，於是顧憲的目就移到李三才上。

李三纔是陝西臨潼人，萬曆二年時中的進士，顧憲進戶部的時候認識了他，一路飛黃騰達了現在都察院的僉都史，眼下已是言一係中的傑出人。當然他能升遷得如此之快，無庸置疑的要謝的人就是顧憲。所以在沈一貫自立門戶後，李三才當仁不讓的取而代之了這個小集團核心員。

“大人，先生，依下愚見，眼前大可不必驚慌失措。你們注意到冇有，聖旨上隻說了明年會立皇長子為太子，並冇有說已經立了皇長子為太子。”

話說的很繞口，但是在座的人除了鄭國泰全都聽懂了，顧憲和葉向高換了一個讚賞的眼神，擊掌稱讚，“道甫真知灼見，話不在多一句就靈。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出來，咱們大家集思廣益，商量個妥當法子，斷不能王元馭、申汝墨之流心願得償。”

“眼下之計，依下看不必再糾結聖旨如何，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有一年的時間，立誰不立誰，咱們說了不算，王申之流也說了不算。”李三才角淺笑，雙手向上一拱，“隻要想辦法重荻聖心，一切就都來得及！”廖廖幾句，一針見，直指核心。

垂頭喪氣的鄭國泰癱在座位上長長歎了口氣，冇了氣神的一團讓人看一眼就倒掉了幾天的胃口，“老才你不知道，皇上這次惱了娘娘，已經快一個月冇去儲秀宮啦。”

除了這件事，還有一件事他隻和顧憲一個人說了。那就是鄭貴妃破天荒居然捱了皇上的打！妹妹那腫一團的臉，足可以證明這次鄭貴妃的弄巧拙，已經讓聖心暴怒到了什麼地步。

他冇有察覺在聽到鄭貴妃捱打訊息時，顧憲臉上一閃而過的鷙鐵青之，雖然隻是一瞬間也足夠讓見過的人刻骨銘心，終生不忘。

“李大人說的有理！”一直冇有說話的葉向高終於開腔了。“事是死的，人是活的。現在我們最要的不是去幫皇三子搶位子，而是要幫娘娘儘快重獲聖心！這個是重中之重，片刻不能耽擱。”

鄭國泰茫然不解，李三才若有所思，顧憲眼睛一亮，“好！就依兩位所說，聖心即然不高興，咱們就想法子讓他高興起來便是！”

八月仲秋，正是秋霜白金風送爽時節。鄭國泰進宮敬獻祥瑞白狐，萬曆龍大悅，重賞了鄭國泰，是夜駕臨儲秀宮，帝妃二人重和於好。

祥瑞什麼的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就連葉赫都著出去看了一回，回來後直搖頭，“那也祥瑞？不過是就是一白狐貍罷了，我們龍虎山多了冇有，十隻八隻總有的。朱小八，要不要我回去逮個十幾隻來，也送給你爹當祥瑞？”

“祥瑞不是大白菜，白狐貍彆人送進去就是祥瑞，咱要送進去那就是狐貍。”朱常哭笑不得，斜了他一眼，這個葉大個有些時候說話就是這樣不經過大腦，“送的是，收的是心，這裡頭裡文章大著呢。”

“照你說，這還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不？”

眼長天，秋月正白，清輝遍地。

“葉赫，等著瞧吧，用不了幾天，這朝廷中會再次熱鬨起來的，不過這次，我不會再這樣站著不了！”

翌日，朝中以葉向高、李三纔等人為首紛紛上疏進言，自古除了立嫡立長一說，立賢者也是大有人在，三皇子朱常洵鐘貴毓質，聰敏機慧，假以時日足以匹配大明英明之主。

彷彿是為了見證朱常那句不象預言的預言，短暫平靜後的朝廷再度分兩派，圍繞是立長還是立賢的問題每天爭來吵去，摺子奏疏如雪片一樣送到乾清宮，可是奇怪的是，當今聖上萬曆居然一言不發，所有諸如此類的摺子一概留中不發。

皇上這種暖昧的態度讓人捉不，漸漸地各種版本的言論慢慢湧現出來，開始時花樣翻新、層出不窮，到後來就了眾口鑠金、三人虎，時間一長，朝中很多人都開始坐不住了，打頭第一個就是王錫爵。

做為如今的大明閣首輔，王錫爵不可能對這個局坐視不管。於是將自已的想法和現在朝中的諸般表象，寫一疏遞了上去。希皇上象上次那樣發一道聖旨，那朝中這流言妄語立馬便會消停。

可奇怪的是摺子遞進上去有如泥牛海，一個月過去了……幾個月過去了，眼見天越來越冷，王錫爵的心也越來越冰，多年的從政經驗告訴他，事好象不對勁了。

直到等來黃錦傳來口諭，皇上在乾清宮召見。

就在他的轎子快進乾清宮的時候，一陣清風襲來，一封信神不知鬼不覺的順著轎簾丟了他的懷裡……

“幾日前朕夜讀祖訓，忽然想起一事竟致夜不能寐，朕先前確實有言要立長子為太子，但皇後正值盛年，一旦有子，如之奈何？一旦有了嫡子，如果將嫡子封王，便是違了祖訓，但如果要封太子，那便有兩位太子，天下豈不大？不但朕、便是卿等也都了大明罪人。”

王錫爵呆呆站立，一言不發。

打量了下這位王閣老的臉，見他一臉震驚過度的樣子，萬曆不由心中一陣打鼓，但即然已經開了口，著頭皮也得說下去。

“為此這幾日朕夙夜憂慮，想到如今膝下隻有三子，不如先將三子俱都封王。等過了幾年，皇後若無所出，到時朕必實現前諾，再立長子為太子，非如此不為萬全之策，王卿以為如何？”

在萬曆一生和臣子說話的紀錄中，象今天這樣和風細雨自從張居正死了之後這絕對首次，如果形容詞可以再過份一點的話，用低聲下氣來說也不為過。因為皇帝現在心裡虛得很，無論是誰將自已說出口的話再翻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是九五之尊金口玉牙的皇上呢。

他喜歡鄭貴妃，喜歡皇三子，雖然鄭貴妃的接連幾次舉都讓他非常反甚至厭惡，但是奇怪的是，不管是誰都無法取代鄭貴妃在他心裡的位置，這種緣法讓他自已都解釋不來。

今天他王錫爵來是試水的，隻求這位王閣老彆噴自已一臉就不錯，做出這個決定，他認為自已是萬不得已。雖然他這輩子，已經有過太多次這樣的萬不得已。

皇上說完了，王錫爵也醒了，定定的看了皇上一會，冇有開口表態，這難免讓萬曆一陣忐忑。同樣是閣老，他在和申時行說話的時候遠不用象和王錫爵說話這樣加著小心，原因很簡單，想當年王錫爵抓著一點錯就能將如日中天的張居正得差點自儘，前鑒在此，萬曆不能不加著小心。

“即然陛下聖心已定，老臣也無異議，請陛下擇日下旨，由禮部擬定諸王封號，早行大典罷。”

事的變化永遠是出人意料的，王錫爵的給出的答案，讓萬曆瞬間和王錫爵一樣易位而，這下到他呆怔出神，恍如大夢。

寒冷冰涼的空氣不住王錫爵心頭嗖嗖直冒的火氣，從乾清宮出來後，他邊想邊走，等停下腳步時，忽然發現自已竟然站在永和宮門前。

“殿下，您知道老臣最奇怪的您什麼地方麼？”

坐在朱常對麵的王錫爵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茶杯中嫋嫋升起的輕霧將朱常的臉繚繞得高深莫測，長睫投下月似的弧影，遮不住一雙清眸的睿智清澈。

“陛下的真正意圖你懂，老臣也懂，可是老臣不明白，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投轎中的信上隻有八個字：三王並封，順勢而為！落款是朱常。這是王錫爵在萬曆張後就一直呆怔的原因。

“不是您太聰明，老臣這雙眼這輩子看過多聰明絕頂之人，可是他們都不如您……”王錫爵近乎自言自語，“有些時候，不管什麼事您都能一眼看出關鍵，這得是多大的本事？老臣不敢想象，天底下真的有這樣的事發生？”

相比於王錫爵冇頭冇腦的問題，朱常顯得有竹，他知道王錫爵在驚奇什麼，但是他冇有說話。他能和王錫爵說他是幾百年後來到這裡的人麼？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子不語怪力神，有些事可以說，有些事是不能說的，而且就算說了也不見得有人信。

“殿下莫測前知，老臣依命而為。隻是明知陛下心思並不在您上，就該據理力爭，如今皇上搞的三王並封在老臣看來於殿下無異是自毀前程，恕老臣愚鈍，可否請殿下指點迷津？”

朱常的眼神飛到了窗外，寒風瑟瑟百花凋零，一株老梅疏枝橫斜，群苞累累。但是遠未到盛放時節，不知何時枝頭一朵已經悄然開放，一眼去紅得象開得象火，“東風纔有又西風，隻有梅花吹不儘。隻是還未到你開的時節，著什麼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