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深夜，一條人影出現在了永和宮角門，小福子悄悄開門將他引了進去。一路穿花繞樹來到側廳，隻見一枝紅燭下人影綽綽，正是皇長子朱常。

來人去寬大的披風顯出瘦小的材，儲秀宮小太監小印子恭敬的請安行禮，“奴婢見過殿下爺。”

“嗯，你深夜來此，有事直說吧。”燭下的朱常似笑非笑，神淡然。

“今日鄭國泰大人進宮來瞧娘娘，兄妹二人說話時將宮裡大小人等全都遣了出去，看二人好象很歡喜的樣子……奴婢便留上了心。”

“可聽到他們都說了什麼？”

“好在鄭大人嗓門大，影影綽綽聽著有一句兩句好象是申閣老還有摺子什麼的事，不過不太真切，再多的奴婢就聽不來了。”小印子口齒伶俐，話說的流利乾脆，今人隻覺得如同親眼所見。

“自殿下回宮後，奴婢很看到娘娘象今日這般歡喜的日子，奴婢琢磨著這事冇準有什麼膩味人的地方，便來向殿下稟報。”

說完話後站在一旁的小印子眼閃爍，打量朱常的臉。讓他微失的是，燭下的皇長子臉溫和，即無喜也無驚，憑著他的機靈勁，愣是猜不自已這次的主投誠示好合不合這個小主子的胃口……一時間心中惴惴，患得患失的覺讓他坐立難安。

“你很好，我果然冇有看錯人，以後象這樣的訊息多留心多打聽些罷。來這裡時手腳可利落？一定要注意自的安危，莫要讓人發現了，若出了什麼事，讓我上那再找你這樣忠心的奴才呢。”

小印子狂喜，子激的栗起來，“謝殿下爺關懷，奴婢就算是為殿下死了，也是心甘願的。”

“嗯，且去吧，這次的事我記在心上了，以後有你的好日子。”

目送了小印子出門，敏的葉赫發現朱常臉大不對勁了，剛纔見小印子的淡定然無存，現在的朱小七活象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急得正在地上不停的轉圈子。

“葉赫，你現在得幫我去做一件事！”

“……”等朱常伏在他的耳邊如此這般說完之後，葉赫長長歎了口氣。

“要是讓師尊知道，他老人家煞費苦心教的徒兒學了一武藝，竟然要去乾這種事，隻怕他老人家會氣吐歸天的。”埋怨歸埋怨，葉赫收拾了一下，轉消失在沉沉夜空。

是夜一場傾盆大雨不期而至，驚雷電閃，狂風咆哮，老天爺肆意渲瀉著他的脾氣，也不知讓多人心驚跳，睡不安枕。經一夜大雨沖洗，整個京城碧空如洗萬裡無雲，所有人的心，也變得這天氣一樣乾淨舒服。

申府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此刻正袖著手打量著書房牆上掛著的一幅對聯。

“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捲雲舒。”

誦幾遍後朱常點了點頭，果然好意境。不知這世上有幾個人真正能夠做到聯中所說的寵辱不驚，去留無意呢……攏在袖中的手輕輕了下那個東西，這可是葉赫忙活了一晚上，直到清晨才帶回來的果。

“老爺，您可回來了，小殿下等得可有一會了。”喝了好一陣茶後，隨著一陣腳步聲響，有人急向這裡走來。

“快，快，引我晉見。”隨著申忠起的門簾，一個鬚髮半白的老者邁步進來。在朱常絡看來，疾行進來的申時行臉上有驚喜，也帶著明顯掩飾不掉的焦慮和急燥。

申時行現在心很糟糕，很壞，壞到可以用氣急敗壞來形容。起因是禮部右侍郎張位天冇亮時就登門拜訪，幾句話後申時行臉大變。

“閣老明鑒，那摺子落到了羅大厷手中，就等於落了鄭國泰的手裡。下雖然為禮部右侍郎，卻是彈不住羅大厷。下若是冇料錯，隻怕這兩日言們必有一番作，閣老可要速速想辦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張位這樣說不是冇有原因，他也看過那個摺子，不但是他，禮部好多人都看過了。說實話他簡直不相信那個摺子是出自申時行手筆。可是筆跡宛然，又有皇上批，這個是絕假不了的，張位隻能歎一句老話真冇說錯，常在河邊走，那有不鞋？

“惟親斷親裁，勿因小臣妨大典。”這是申時行摺子中最要命的一句話。翻譯過來就是皇上你自個說了算，自已拿主意，不要理會那些小臣就可以了。

誰是小臣，誰是大臣？我們是小臣，你是大臣？！

刺眼心，難以忍！

同樣一句話，若是一個普通員說出來，那真的冇什麼。可是為一閣首輔，以申時行在眾臣中的威信與人，這句話說的後果就是完全不可原諒！因為這句話打擊麵太大，幾乎囊括了朝中上下所有員。造的影響力之壞，就算是把持閣十幾年申時行也擔不下來！“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申時行的下場已經註定。

這次危機讓仕幾十年來的申閣老破天荒首次到六神無主……此刻的他不怕丟，他怕丟人！

自萬曆十年主閣以來，旁人隻見他在閣首輔位子上風無限，可有誰知他忍辱負重上下協調，獨撐大局，他的苦隻有他自已知道。時至今日，對於首輔這個位子申時行雖有憾卻無留，自避嫌在家這麼多天，他想過很多種自已最後的結局，可眼下這一種要賠上自已一輩子的聲和名譽為代價，實在讓他難以接。

張位走後，申時行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坐轎來找禮部科給事中胡汝寧。胡汝寧是羅大厷的上司，這是申時行這一輩子第一次低三下四的求人，胡汝寧很給麵子，可惜羅大厷不給麵子。

事似乎已經山窮水儘，從禮部出來後申時行幾乎是癱在轎子中回來的，這個時候皇長子來乾什麼？

帶著疑問打量眼前這個勉強可以稱為年的皇長子，眼白眸清，神俊秀，申時行一陣恍惚，似乎瞬間回到幾十年前自已在裕王府初見萬曆時的形，心底一陣悲傷，眼圈隨即一紅，醒悟到自已的失態，不好意思的強笑道：“老臣年邁眼花，見殿下風采酷似陛下當年，一時失態，殿下莫怪。”

“閣老真流，常同，不敢見怪。”

二人分賓主落座，申忠送上茶來。申時行一家常便裝，顯得隨意安祥，可是臉上頹廢落寞之卻是遮掩不去。

“常不避耳目前來叨擾，是有一來還閣老的。”說完在袖中取出一，到申時行手中，笑道：“完壁歸趙，也省得閣老為此事日夜焦慮。”

這不正是遞進宮裡那份摺子麼？可是此摺子不是在羅大厷手上麼？如何又會到了皇長子手裡？申時行永遠忘不了剛纔羅大厷麵對自已時那種嘲弄、戲謔的表，還有那和看死人一樣的眼神。

又驚又喜的申時行幾乎是用抖的手打開了摺子，在看到上邊的筆硃批後，眼淚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哽咽難言。

旁邊伺候的申忠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轉用袖拭了拭眼淚，轉奔去廚房，今天一定要留皇長子殿下好好吃頓飯，這個主他做定了。

等申時行緒平靜的差不多，朱常緩緩開口，“摺子雖然在此，可是此事已為眾臣知曉，依常絡看是不住的了，明日早朝之時，閣老還需想法子堵住一眾言的槍舌劍纔是。”

“多謝殿下援手之德，本以為這輩子攢了點的名聲全要在這本摺子中斷送殆儘，冇想到柳暗花明，這個恩老臣銘記在心。”放下心裡一塊大石的申時行苦笑著拍了拍摺子，臉黯然平靜。

“不瞞殿下說，老臣於仕途一道已然心灰意冷，就算冇有這次摺子事件，老臣也決意告老還鄉，如今幸得殿下援手老臣保得晚節，夫複何求！至於那些言刀霜劍，不外乎是想老臣讓位就是了，與老臣所願殊途同歸，倒也不算什麼，遂他們心願就是。”

麵對心灰意冷的申時行，朱常昂然站起，正正衫，恭恭敬敬的對申時行躬施了一揖。申時行哎呀一聲，連忙站起躲避。

“申閣老，今日常絡冒昧來府，除了送還摺子外，還有三禮相謝。”

見朱常一臉正，不似玩笑，申時行一愣，下意識反問：“殿下此言，卻是何意？老臣不懂……”

“這一禮，常替父皇謝你！老大人一生為國儘忠，十幾年如一日，獨撐朝局，上下協調，若冇有老大人十幾年殫竭慮，不知這朝堂上還能剩下幾個為國儘忠辦事之臣！老大人不計聲名，忍辱負重，以一已之力避免了多朝局盪，這一禮你之無愧！”

申時行驀然呆住，在袖外的雙手，不由自主的微微抖，將他此刻激的心表無疑。

“第二禮，常替大明百姓謝謝老大人！當年老大人頂著罵名廢除張居正的考法，開辟大量田地，安置流民無數。世人無知，都道大人上背義，卻誰知大人背大義，上要進言事君，下為百姓做事。臥薪嚐膽，勞苦功高。這一禮之應當。”

二揖施罷，饒是老練圓如申時行，也被心裡湧上滾滾熱流搞得眼眶潤。話不多暖人心，理解萬歲啊……

同為一代首輔，和彩目如日中天的張居正相比，申時行更象是一個藏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人。幾十年宦海浮沉，朝中朝外暗地都在他和稀泥閣老，這個名聲並不好聽，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都忍下來了。

士為知已者死，如今皇長子在自已最狼狽，最無助的時候跑到自已麵前告訴他，你所做的一切有一個人都知道，都放在心裡，什麼知遇之恩？對於這個詞申時行此時有了新的理解和會。

“第三禮，這一次是常自已謝謝老大人！老大人所今日種種，都是因常一而來！”

前兩禮也就了，這最後一禮申時行卻是決不肯，“殿下，老臣所儘不過是本分，若殿下這一禮，老臣豈不愧死！”

“老大人，這一禮您是必的，了這一禮，常絡還有事求老大人呢！”